1.狐妾
萊蕪人劉洞九,心懷壯誌,背井離鄉,遠赴汾州任職。一日,他獨自端坐官署,四周靜謐,唯有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相伴。他正專注審閱,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沉浸於公務之中。忽聞亭外傳來隱隱笑語,那聲音清脆悅耳,如春日微風,輕輕拂過,打破一室寂靜。劉洞九停下手中筆,側耳傾聽,隻見四位女子款步踏入房間。為首一位,年約四十,眉眼間透著溫婉,身著素色長袍,衣袂飄飄,舉手投足盡顯端莊;第二位約三十歲,身姿婀娜,氣質嫻雅,身著淡藍衣衫,腰間係著同色絲帶,更襯得她體態輕盈;第三位二十四五歲,麵龐如春花初綻,明媚動人,一襲粉色羅裙,將她映襯得嬌俏可愛,眼神中閃爍著靈動光芒;最後一位是垂髫少女,青絲如瀑,活潑俏皮,恰似春日枝頭雀兒,身著鵝黃小襖,頭上紮著兩個俏皮發髻,發髻上插著鮮豔小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她們一同輕盈地站在幾案前,相視而笑,那笑容如春日暖陽,卻又隱隱帶著神秘,似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劉洞九久居官署,知曉此地多有狐仙出沒,心中雖覺新奇,麵上卻神色如常,仿若眼前一切皆是尋常,隻是微微抬眸,掃了四位女子一眼,便又低頭處理公務。?過了片刻,垂髫少女眼眸中閃過一抹俏皮,伸手拿起一條鮮豔紅巾,如嬉戲孩童般,帶著天真爛漫,輕輕拋向劉洞九,紅巾如一朵紅雲,悠悠落在劉洞九臉上。劉洞九微微一怔,手中筆頓了一下,旋即不慌不忙地放下筆,伸手撿起紅巾,順手扔至窗邊,仿若方才之事不過清風拂麵,未在他心間掀起一絲波瀾,依舊自顧自忙碌手中之事,對四位女子視若無睹,仿佛她們隻是無形的空氣。四位女子見狀,笑聲愈發清脆,如銀鈴般在屋內迴蕩,那笑聲中帶著對劉洞九不解風情的調侃,而後攜手並肩,笑語盈盈地離去,隻留下一陣淡淡香氣在屋內彌漫。?又一日,年紀稍長的女子再度前來,神色鄭重,穩步走到劉洞九麵前,微微欠身,輕聲說道:“我家小妹與您緣分深厚,命中注定有此情誼,望您莫嫌她年幼不懂事。她雖出身特殊,卻心地純善,與您定能琴瑟和鳴。” 劉洞九隻當是玩笑之言,未加深思,隨口應下,心想不過是一句戲語,並未放在心上。女子見他應允,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轉身離去。不多時,她帶著一個伶俐婢女,簇擁著垂髫少女再度現身。女子引著少女走到劉洞九身旁,讓她與劉洞九並肩坐下,而後笑語嫣然道:“瞧瞧,這可不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好伴侶嘛!今日良辰美景,正好成就你們的花燭之喜。小妹,你可要好好侍奉劉郎。日後你們二人相互扶持,定能恩愛美滿。” 言罷,又對劉洞九微微欠身,笑道:“那我便先行告辭,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帶著婢女轉身離去,留下少女與劉洞九獨處一室。?劉洞九此時才得以細細打量身旁少女,隻見她肌膚勝雪,在屋內燭光映照下,仿若散發著柔和光芒,眼眸如夜空中閃爍星辰,明亮深邃,明媚動人,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仿佛世間所有美好都凝聚在她身上。當下,二人自是恩愛歡好,共度良宵。情濃過後,劉洞九滿心好奇,輕輕擁著少女,輕聲詢問她的來曆。少女微微垂首,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憂傷,輕聲說道:“實不相瞞,我本非人,卻又似人。我原是前任官員之女,不幸被狐仙迷惑,驟然離世,葬於園子裏。幸得眾狐仙施展仙術,助我複活,自那以後,我便如狐仙一般,飄飄然於世間重生了。雖說如今模樣未改,卻已非昔日凡人之軀。” 劉洞九聽後,心中好奇更甚,下意識伸手去摸少女的臀部。少女何等聰慧,瞬間察覺劉洞九的動作,不禁 “撲哧” 一笑,那笑聲清脆悅耳,如春日鳥鳴,說道:“您莫不是以為狐仙都有尾巴吧?” 言罷,輕盈轉過身去,笑語盈盈道:“您若不信,不妨摸摸看。” 自這夜之後,少女便留在劉洞九身邊,無論行止坐臥,身旁總有那小婢女相伴。家中之人見少女氣質不凡,又與劉洞九情投意合,皆尊她為女主人,以相應禮節恭敬相待。婢女仆婦們前來拜見,少女賞賜極為豐厚,出手闊綽,毫無吝嗇之意,凡是前來拜見者,皆能得到遠超想象的賞賜,眾人對她愈發敬重。?恰逢劉洞九生辰,官署內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各方官員、士紳紛紛前來祝賀,一時間,官署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算下來,一共要擺三十多桌宴席,所需廚師眾多。劉洞九提前發下公文征召,然而,應召者寥寥無幾,僅有一兩個人前來報到。劉洞九見此情形,心中大怒,臉色陰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用力將手中公文拍在桌上,怒聲說道:“這些人怎如此不識好歹,關鍵時刻竟如此懈怠!” 少女得知此事後,神色淡定,輕聲說道:“郎君莫要擔憂。如今廚師既然不夠用,倒不如把來的這幾人也打發走。雖說我能力有限,但準備三十桌宴席,也並非難於登天之事。您且放寬心,看我如何操辦。” 劉洞九聽了,心中一喜,當下讓人把魚肉、薑椒等一應食材,皆搬到內署之中。家中之人隻聽得廚房裏刀砧之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仿若一首急促的樂章。眾人在門口擺好桌子,負責上菜的人將空盤子放在桌上,不過轉瞬之間,再轉身一看,盤子裏已然擺滿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每一道菜都擺盤精美,讓人看了便食欲大增。上菜之人端著菜離去,而後又匆匆迴來,十多個人在道路上往來穿梭,絡繹不絕,那菜肴仿若取之不盡的寶藏,源源不斷地出現在桌上。待到最後,上菜之人來要湯餅。內署之中傳出話來:“主人事先未曾吩咐,倉促之間,如何準備得及?” 緊接著,又說道:“罷了,實在沒辦法,隻能去借了。” 不多時,便有人來取湯餅,眾人定睛一看,隻見三十多碗熱氣騰騰的湯餅,已然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仿若憑空出現一般,每一碗湯餅都冒著嫋嫋熱氣,散發著誘人香氣。賓客散去之後,少女對劉洞九說道:“郎君可拿出些錢財,去償還人家的湯餅錢。莫要讓人家白白損失。” 劉洞九依言派人帶著錢財前去。那家主人正因為湯餅莫名丟失而驚疑不定,心中滿是困惑,不停地在屋內踱步,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派去的人說明緣由,那家主人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疑惑瞬間消散,連連點頭,對劉洞九的做法讚不絕口。一日夜晚,劉洞九飲酒之際,偶然想起山東的苦醁酒,那熟悉的味道仿若在舌尖縈繞,勾起他對家鄉的思念之情,他微微皺眉,輕歎一聲,說道:“若是此時能喝上一口家鄉的苦醁酒,那該多好。” 少女見他神色間的懷念,當即說道:“郎君莫急,我這便去為您取來。” 言罷,起身出門。過了一會兒,少女便迴來了,笑意盈盈地說道:“門外有一壇酒,足夠郎君暢飲好幾天了。” 劉洞九出門一看,果然是酒,而且正是家中珍藏的甕頭春,那熟悉的酒壇讓他心中不禁又驚又喜,眼中滿是感動之色。?過了幾日,劉洞九的夫人派了兩個仆人,長途跋涉來到汾州。一路上,二人風餐露宿,曆經艱辛。途中,一個仆人興致勃勃地說道:“聽說狐夫人賞賜極為豐厚,此番前去,若是能得到賞金,足夠買一件上好的皮裘了。到時候,我也能在眾人麵前風光一迴。” 另一個仆人微微皺眉,說道:“你莫要亂說,狐夫人神通廣大,小心被她聽到。” 那仆人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怕什麽,她遠在官署,如何能聽到我們說話。” 少女在官署之中,神通廣大,早已知曉二人這番對話。她對劉洞九說道:“家中之人就要來了。可恨那粗野的仆人言語無禮,此番定要好好懲罰他一番。讓他知曉禍從口出的道理。” 仆人剛一進城,便突然頭痛欲裂,仿佛有千萬根針在腦袋裏紮刺,他雙手抱頭,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口中不停地慘叫著。等到了官署,更是抱著頭大聲唿喊,聲音淒厲,仿若受傷的野獸,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眾人見狀,皆打算去請醫生為他診治。劉洞九看著這一幕,微微搖頭,笑著說道:“無需治療,時辰一到,他自會痊愈。” 眾人心中疑惑,暗自猜測他莫不是得罪了女主人。那仆人自己也是滿心委屈,心想自己剛到,行李都還未放下,如何就得罪人了呢?心中有苦說不出,無奈之下,隻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時,簾子裏傳出少女清冷的聲音:“你稱唿我為夫人也就罷了,為何要說我是狐仙?如此無禮,怎能不罰?” 仆人這才恍然大悟,連忙不停地叩頭,額頭撞在地上,發出 “砰砰” 的聲響,口中連連說道:“小人知錯了,求夫人饒恕。” 簾子裏又傳出聲音:“既然想要皮裘,又怎能如此無禮?” 緊接著,又說道:“罷了,你這病好了。” 話音剛落,仆人隻覺腦袋上的疼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他滿心感激,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淚水。仆人拜謝之後正要出去,忽然從簾子中扔出一個包裹,隻聽少女說道:“這是一件羔羊皮裘,你拿去吧。還有這五兩銀子,也一並賞你。日後說話做事,可要多留個心眼。” 仆人打開一看,裏麵不僅有一件嶄新的羔羊皮裘,還有五兩白花花的銀子,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羞愧,連忙再次跪地拜謝,而後小心翼翼地拿著包裹退下。劉洞九詢問家中消息,仆人說家中一切平安無事,隻是夜裏丟了一壇藏酒。劉洞九細細一核對時間,正是少女取酒的那個晚上,眾人聽聞,對少女的神通愈發敬畏,皆稱她為 “聖仙”,劉洞九還特意為她畫了一幅小像,以作紀念,那畫像栩栩如生,將少女的美貌與神韻展現得淋漓盡致。?當時,張道一擔任提學使,聽聞此事奇異非常,又因與劉洞九有同鄉之誼,便特意前來拜訪,心中存了個念想,想要見少女一麵。他心中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有如此神通,又與劉洞九有著這般奇妙緣分。少女得知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她深知張道一心中的想法,不願與之相見。劉洞九無奈,隻好拿出畫像給張道一看。張道一看到畫像,被少女的美貌所驚豔,他的眼睛瞬間瞪大,仿若看到了稀世珍寶,竟然強行將畫像帶走。迴到家中,他把畫像掛在座位右邊,每日早晚對著畫像虔誠禱告:“以你的絕世美麗資質,天下何處不可去?卻偏偏托付給劉洞九那個老頭子!我張道一論才學、論人品,並不比劉洞九差,為何就不能來見我一麵呢?你若能與我相伴,定能成就一段佳話。” 少女在官署之中,感知到張道一的這番舉動,心中不悅,對劉洞九說道:“張公如此無禮,應當小小懲罰他一下,讓他知曉厲害。莫要以為可以肆意妄為。” 一日,張道一正在對著畫像虔誠禱告,忽然感覺額頭一陣劇痛,仿佛被什麽重物狠狠擊打了一下,忍不住 “哎喲” 一聲叫了出來,他驚恐地捂住額頭,四下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張道一大為恐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連忙把畫像卷起來收了起來。後來劉洞九詢問他,張道一心中有鬼,隱瞞實情,用假話敷衍過去,他眼神閃躲,說話吞吞吐吐。劉洞九微微一笑,說道:“張公,您額頭上是不是很疼啊?” 張道一見無法隱瞞,隻好如實相告,心中暗自驚歎少女的神通廣大,從此對少女敬畏有加。?不久之後,劉洞九的女婿亓生前來,滿心期待地請求拜見少女。他聽聞了少女的諸多神奇之事,心中充滿好奇與敬仰,一心想要見她一麵。少女得知後,堅決推辭,不願相見。亓生卻不死心,再三堅持請求,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劉洞九表達自己的意願,言辭懇切。劉洞九見狀,說道:“女婿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堅決地拒絕呢?他一片誠心,你就見他一麵吧。” 少女無奈,隻好說道:“女婿前來相見,我必然要有所贈送。隻是他對我的期望頗高,我自己思量,恐怕難以滿足他的心願,所以才不想見他。他一向揮霍慣了,我怕我的饋贈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亓生態度極為堅決,一再懇請,他甚至表示,無論少女贈送什麽,他都不會介意,隻是希望能一睹她的風采。少女無奈之下,隻好答應十天後相見。到了約定的日子,亓生滿心歡喜地進來,隔著簾子向少女作揖行禮,簡單地問候了幾句。隻因隔著簾子,少女的容貌看不真切。亓生退下之時,走了幾步,終究忍不住迴頭張望。隻聽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女婿迴頭了!” 說罷,發出一陣大笑,那笑聲響亮異常,仿若貓頭鷹的鳴叫,在屋內迴蕩,震得人耳膜生疼。亓生聽到這笑聲,隻覺雙腿發軟,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仿佛丟了魂魄一般,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眼神中滿是驚恐。出了門後,他坐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複過來。他心有餘悸地說道:“方才聽到那笑聲,猶如聽到晴天霹靂,刹那間竟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屬於自己了。那笑聲仿佛有魔力一般,讓我渾身發軟。” 過了一會兒,婢女依照少女的吩咐,送給亓生二十兩銀子。亓生接過銀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滿,對婢女說道:“聖仙每日與嶽父相伴,難道不知我向來揮霍慣了,這點小錢,實在難以入我眼。我還以為聖仙會有更豐厚的饋贈。” 少女聽到後,微微搖頭,說道:“我本就知道他是這樣的性子。隻是我如今口袋裏恰好沒錢了;之前與同伴去汴梁,那裏的城被河神占據,庫藏都淹沒在水中,我們下水各自撈到了一些,如何能滿足他那貪得無厭的要求呢?況且,就算我能豐厚地饋贈,他福分淺薄,也承受不起。他這般不知足,終難有大成就。”?少女神通廣大,凡事皆能預先知曉,仿若未卜先知的仙人。平日裏,劉洞九遇到疑難問題,與她商議,她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讓人豁然開朗。無論是官場中的複雜局勢,還是生活中的瑣碎之事,她都能給出合理的建議。一日,二人正並坐閑聊,少女忽然仰起頭,神色大變,滿臉驚惶地說道:“大劫難就要降臨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的眼神中充滿恐懼與擔憂,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劉洞九的衣袖。劉洞九見她如此驚慌,心中也跟著緊張起來,急忙詢問家人的情況。少女神色凝重,聲音顫抖地說道:“其他人倒還無妨,唯有二公子讓人擔憂。此地不久之後將會淪為戰場,戰火紛飛,生靈塗炭。郎君應當請求出差到遠處,或許能躲過這場災難。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劉洞九聽從了她的建議,向上級請求差事,經過一番努力,最終得到一個解送軍餉到雲貴一帶的任務。此去路途遙遠,艱難險阻無數,途中要穿越山川河流,還要防備盜賊劫匪,聽到的人都為他歎息,覺得這差事太過辛苦,紛紛勸他再想想辦法。唯有少女麵露喜色,為他慶賀,她深知這是劉洞九躲避劫難的唯一機會。不久之後,薑鑲叛亂,汾州瞬間淪為賊寇的巢穴,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城中百姓四處奔逃,哭聲震天。劉洞九的二兒子從山東趕來,恰好遭遇這場變故,不幸遇害。城陷之後,官員們大多遭遇災難,或被賊寇殺害,或被俘虜,唯有劉洞九因公外出,得以幸免。?叛亂平定之後,劉洞九才得以迴來。然而,禍不單行,不久之後,他因為大案受牽連,家中一貧如洗,連飯都吃不上。家中的財物被盡數沒收,房屋也變得破敗不堪。而當權者又貪婪成性,不斷索要財物,劉洞九憂愁得幾乎要丟了性命。
2.雷曹
樂雲鶴與夏平子,同處一村,自幼相伴,情誼深厚,恰似手足。夏平子年少聰慧,十歲時便嶄露頭角,在當地小有名氣。樂雲鶴向來虛心,時常向夏平子請教,夏平子也總是耐心指導,毫無倦意。在夏平子的幫助下,樂雲鶴的文思愈發敏捷,兩人的名聲在鄉裏一同傳開。隻可惜,命運弄人,他們踏上科舉之路後,卻屢遭挫折,每次應試皆铩羽而歸。?沒過多久,夏平子不幸染上疫病,最終藥石無靈,英年早逝。因其家境貧寒,無力操辦後事,樂雲鶴挺身而出,獨自承擔了安葬夏平子的費用。夏平子身後留下了繈褓中的幼子與年輕的遺孀,樂雲鶴心生憐憫,時常接濟他們。每有收獲,他必定將糧食分成兩份,一份留作自家食用,一份送給夏平子的妻兒。夏平子的妻子與孩子在樂雲鶴的幫扶下,才得以勉強維持生計。從此,當地的士大夫們對樂雲鶴的賢良愈發欽佩,讚譽之聲不絕於耳。?樂雲鶴本就產業不多,又因時常資助夏家,家境愈發窘迫。一日,他不禁感歎道:“像平子那般才華橫溢之人,都抱憾而終,更何況是我呢?人生在世,若想富貴,應趁早為之。倘若整日憂愁煩惱,恐怕還未享盡天年,便如螻蟻般死去,白白辜負了這大好時光。我不如另謀出路,改變現狀。” 深思熟慮後,樂雲鶴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科舉之路,轉而投身於商賈之道。經過半年的辛勤經營,他的家境逐漸好轉,積累了些許積蓄。?有一日,樂雲鶴前往金陵經商,在旅舍中休息時,注意到一位身材魁梧、體格健壯的男子在一旁徘徊。此人神色黯淡,滿麵愁容,似乎心事重重。樂雲鶴心生關切,主動問道:“看你模樣,可是餓了,想吃些東西?” 男子並未作答,隻是默默點頭。樂雲鶴見狀,將自己的食物推到男子麵前,男子接過食物,雙手捧著,狼吞虎咽起來,片刻間便將食物吃得一幹二淨。樂雲鶴見他似未吃飽,又讓店主添了雙份食物,男子依舊來者不拒,全部吃光。樂雲鶴索性讓店主割來一大塊豬肋肉,又拿來許多蒸餅,這些食物足夠好幾個人享用。男子這才吃飽,隨後向樂雲鶴道謝:“三年以來,我從未吃得如此飽足,今日多虧了您的慷慨相助。” 樂雲鶴好奇地問道:“你這般壯士,為何會流落至此,陷入這般困境?” 男子迴答道:“我犯下大錯,遭到上天懲罰,其中緣由,難以言說。” 樂雲鶴又詢問他的家鄉住處,男子苦笑道:“我陸上無片瓦遮身,水上無船隻可乘,每日隻能四處流浪,從這個村子輾轉到那個村子。”?數日後,樂雲鶴整理行裝,準備繼續趕路。那男子卻緊緊跟在他身後,一步也不願離開,眼神中滿是不舍。樂雲鶴見狀,婉言相勸,讓他離去。男子卻堅定地說:“我觀你麵相,近日將有大難,我怎能忘記你這一頓飯的恩情?我願一路相隨,護你周全。” 樂雲鶴見他言辭懇切,心中雖覺詫異,但也不好再推辭,便與他一同踏上了旅程。途中,樂雲鶴時常邀男子一同用餐,男子卻推辭道:“我一年隻需吃幾頓飯便足夠了。” 樂雲鶴聽聞,愈發覺得此人神秘莫測,行事異於常人。?次日,兩人渡江之時,江麵突然狂風大作,波濤洶湧,商船在風浪中搖搖欲墜,最終紛紛被掀翻。樂雲鶴與男子也不幸落入江中。就在樂雲鶴感到絕望之時,隻見男子迅速遊到他身邊,一把將他背起,踏著洶湧的波濤,奮力向岸邊遊去。不多時,風勢漸弱,男子背著樂雲鶴登上了一艘路過的客船。隨後,他又毫不猶豫地再次跳入江中,憑借著驚人的臂力,將一艘艘商船從水中拉起,拖到安全地帶。接著,他又一次次潛入水中,將貨物一件件打撈上來,扔到船上。如此反複多次,船上堆滿了失而複得的貨物。樂雲鶴感激涕零,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這份恩情我已無以為報,沒想到連貨物也能全部找迴,實在是讓我驚喜萬分!” 樂雲鶴仔細檢查貨物錢財,發現一樣都沒有丟失,心中對男子愈發敬佩,驚歎他簡直是神人下凡。船即將啟航,男子向樂雲鶴告辭,樂雲鶴苦苦挽留,男子最終答應與他一同乘船前行。樂雲鶴笑著說:“這次遭遇劫難,可惜隻丟了一根金簪。” 男子聽後,立刻表示要下水幫他尋找金簪。樂雲鶴剛想勸阻,男子已如離弦之箭般跳入水中,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樂雲鶴驚愕不已,在船上焦急地等待著。不一會兒,隻見男子麵帶微笑,從水中浮出,將金簪遞給樂雲鶴,說道:“幸好沒有辜負你的囑托。” 船上眾人見此情景,無不感到驚訝,紛紛對男子的神勇讚歎不已。?樂雲鶴與男子一同迴到家中,兩人同食同住,形影不離。男子每隔十幾天才吃一頓飯,可一旦進食,食量便大得驚人。一日,男子再次提出要告別,樂雲鶴堅決挽留。此時,天空突然烏雲密布,天色變得陰暗起來,似乎即將下雨,遠處還隱隱傳來陣陣雷聲。樂雲鶴望著天空,不禁感歎道:“雲間究竟是何種景象?雷又是何物?若能到天上去一探究竟,這些疑問便能迎刃而解了。” 男子聽後,笑著問道:“你當真想去雲間遊曆一番?” 樂雲鶴以為他隻是說笑,並未在意。過了一會兒,樂雲鶴感到十分疲倦,便趴在床上打起瞌睡來。待他醒來,卻感覺身體搖搖晃晃,不像是在床上。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身處雲氣之中,周身仿佛被棉絮輕輕包裹著。他驚訝地起身,隻覺頭暈目眩,腳下軟綿綿的,仿佛踩在雲朵之上,沒有實地的感覺。他抬頭仰望,隻見星鬥近在咫尺,仿佛伸手便可觸摸。他心中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於是仔細觀察起來。隻見星星鑲嵌在天空中,宛如蓮蓬裏的蓮子,大的如甕一般巨大,次一點的像瓿,小的則像盎盂。他好奇地伸手去搖晃星星,那些大的星星穩固無比,絲毫不動,而小的星星則可以輕輕晃動,仿佛真的能夠摘下來。他一時興起,摘下一顆星星,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袖子裏。隨後,他撥開雲層向下望去,隻見銀河蒼茫遼闊,城市和村落小得如同豆子一般。他心中一陣驚愕,暗自思忖:倘若一不小心失足,這身子可如何才能迴到地麵呢??正想著,不一會兒,他便看見兩條巨龍蜿蜒矯健地駕著一輛雲車從遠處飛來。龍尾擺動時,發出如牛鞭抽打般的聲響,震耳欲聾。車上擺放著一些巨大的容器,每個都有幾丈粗細,裏麵裝滿了水。車上有幾十個人,他們手持工具,用容器舀水,向雲間四處潑灑。他們忽然看到樂雲鶴,都感到十分驚訝。樂雲鶴定睛一看,發現之前與他一同經曆生死的壯士也在其中。壯士看到樂雲鶴後,立刻向眾人解釋道:“這是我的朋友。” 說罷,他拿起一個容器遞給樂雲鶴,示意他一同灑水。此時正值大旱,農田幹涸,百姓苦不堪言。樂雲鶴接過容器,心中滿是對家鄉百姓的擔憂。他撥開雲層,遙望著故鄉的方向,將容器中的水盡情地灑了下去。一時間,甘霖普降,滋潤著大地。?沒過多久,壯士走到樂雲鶴麵前,神色莊重地說道:“我本是雷曹,之前因誤行雨,被罰謫人間三年。如今期限已滿,我即將重返天庭,從此與你分別。” 說罷,他將駕車用的萬丈長繩扔到樂雲鶴麵前,讓樂雲鶴握住一端,順著繩子爬下去。樂雲鶴望著那萬丈長繩,心中感到十分害怕,猶豫不決。壯士見狀,笑著安慰道:“不用擔心,順著繩子下去,定能平安到達地麵。” 樂雲鶴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照著壯士的話做了。他緊緊握住繩子,隻覺耳邊風聲唿嘯,眼前的景象飛速掠過。轉眼間,他便平安地到達了地麵。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落在村子外麵。他抬頭望去,隻見那根長繩漸漸收迴到雲中,消失不見了。?當時,當地已經幹旱許久,十裏之外的地方,雨下得十分稀少,地麵上的積水僅有一指深。唯獨樂雲鶴所在的村子,溝渠裏都積滿了水,莊稼得到了充足的灌溉,百姓們紛紛歡唿雀躍,感恩這場及時雨。樂雲鶴迴到家中,想起自己在雲間的奇遇,便伸手到袖子裏一摸,發現之前摘的那顆星星還在。他將星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隻見星星黑黝黝的,如同石頭一般。然而,到了夜裏,星星卻突然光芒四射,將四周的牆壁都照亮了。樂雲鶴對這顆星星愈發珍視,將它層層包裹起來,妥善收藏好。每當有貴客來訪,他便會將星星拿出來,照亮飲酒,眾人皆對這顆神奇的星星讚歎不已。正眼看它時,光芒耀眼,令人難以直視。?一天夜裏,樂雲鶴的妻子坐在對麵梳理頭發。忽然,她看見星光漸漸變小,如同螢火蟲一般,在屋子裏流動橫飛。妻子正感到驚訝不已,那顆星星竟突然飛入她口中,她想吐也吐不出來,最終竟然直接咽了下去。妻子驚愕萬分,連忙跑去告訴樂雲鶴。樂雲鶴聽後,也覺得十分驚奇,不知這是何征兆。晚上睡覺的時候,樂雲鶴夢見夏平子來了。夏平子麵容依舊,微笑著對他說:“我本是少微星。隻因先父曾做過一件缺德之事,故而縮短了我的壽命。你我之間的情誼,我一直銘記於心。又承蒙你從天上將我帶迴來,可以說是緣分深厚。如今,我願投胎做你的兒子,以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樂雲鶴三十歲了,卻一直膝下無子。做了這個夢後,他心中十分高興,仿佛看到了希望。從這以後,妻子果然懷孕了。等到分娩的時候,屋子裏充滿了光輝,就像那顆星星放在桌子上時一樣明亮。於是,他們給孩子取名叫 “星兒”。星兒自幼聰明伶俐,十分機靈。十六歲時,他參加科舉考試,一舉考中進士,光耀了門楣。?異史氏說:“樂雲鶴的文章名滿天下,卻忽然覺得上天對自己的安排並非在科舉,於是像脫掉鞋子一樣毅然放棄了科舉之路,這與班超投筆從戎又有什麽不同呢?至於雷曹感激樂雲鶴一頓飯的恩德,少微星酬謝好友的知遇之恩,這哪裏是神人私下報答恩情呢?這是上天對賢能豪傑的公正報答啊。”
3.賭符
河津人士暢體元,表字汝玉,尚為秀才之時,於某夜忽入夢境。恍惚間,聽聞遠處有人高聲唿喊其為 “五羖大夫”。迴溯那古老的春秋時期,“五羖大夫” 百裏奚,出身微寒,卻憑借非凡的賢能與智慧,從楚國的奴役之地脫身,輾轉至秦國。他輔佐秦穆公,對內推行仁政,發展農桑,教化民眾,使得秦國國力日漸昌盛;對外謀略得當,周旋於諸侯之間,助力秦國開疆拓土,成就一代霸業,為後世所敬仰。是以,“五羖大夫” 這一稱號,在世人眼中,乃是賢能的無上象征,承載著榮耀與期許。暢體元心下大喜,暗自思忖,此定是大吉之兆,仿若仕途的康莊大道已然在腳下鋪就。他仿佛看到自己身著官袍,於朝堂之上侃侃而談,為君主排憂解難,又似能在地方治理中大展拳腳,贏得百姓的愛戴與讚譽,自此滿心期許,對未來的飛黃騰達深信不疑。?未料時運不濟,彼時正值明末亂世,朝廷內憂外患,黨爭不斷,國力衰微。各地流寇如蝗蟲般肆虐,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民不聊生。一日,流寇如洶湧潮水般突襲其所在之地。暢體元彼時正在家中研讀經史,毫無防備,猝不及防間,不幸被擒。這些流寇兇殘暴虐,仿若餓狼撲食,瞬間將其衣物剝掠殆盡,連身上那件稍顯破舊卻被他視作珍寶的長衫也未能幸免。而後,在那寒風刺骨的寒夜,他們將暢體元關入一間空蕩無物的屋子。寒冬臘月,北風凜冽,仿若鋒利的刀刃割在肌膚之上,屋內更是仿若冰窖,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暢體元凍得渾身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身體蜷縮成一團,幾近昏厥。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憑借著頑強的求生欲望,四處摸索,試圖尋得一絲溫暖。他的雙手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緩緩移動,觸碰到的隻有堅硬的凍土與冰冷的石塊。一番艱難探尋後,竟在那牆角的最深處,覓得幾張散發著異味的羊皮。這羊皮不知曆經多少歲月,又曾被何人丟棄在此,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膻之氣。但此時的暢體元已顧不得許多,他如獲至寶,趕忙將羊皮緊緊裹於身上,蜷縮成一團,仿若一隻受傷的野獸,憑借這幾張羊皮,才勉強熬過寒夜,不至於被凍死。?待晨曦破曉,柔和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戶灑入屋內,有了光亮。暢體元緩緩睜眼一看,發現自己身上所裹羊皮,不多不少,恰好五張。他望著這五張羊皮,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湧上心頭,不禁苦笑著自嘲。心想,原以為夢中 “五羖大夫” 之稱唿是祥瑞之兆,能助自己平步青雲,踏上那榮耀的仕途之路,日後出入朝堂,光宗耀祖。如今看來,竟是神明以此荒誕之事戲弄自己,現實與夢境反差如此之大,實在令人唏噓。命運的無常,在此刻盡顯無遺,仿若一場無情的玩笑,將他從美好的憧憬中狠狠拽入冰冷的現實。?時光悠悠流轉,後來暢體元憑借自身深厚的學識,在明經科考試中脫穎而出,一路過關斬將。他自幼刻苦攻讀,寒暑不輟,對儒家經典及各類經史子集皆能融會貫通。其文章見解獨到,筆鋒犀利又不失沉穩,在一眾考生中嶄露頭角。其才華終於被朝廷賞識,被授予雒南知縣之官職,開啟了他在仕途上的新篇章。他在任期間,勤政愛民,治理有方,將雒南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隻是曾經那段由 “五羖大夫” 引發的奇妙經曆,始終如影隨形,成為他人生中一段難以忘懷的過往,時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湧上心頭,令他感慨萬千 。
萊蕪人劉洞九,心懷壯誌,背井離鄉,遠赴汾州任職。一日,他獨自端坐官署,四周靜謐,唯有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相伴。他正專注審閱,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沉浸於公務之中。忽聞亭外傳來隱隱笑語,那聲音清脆悅耳,如春日微風,輕輕拂過,打破一室寂靜。劉洞九停下手中筆,側耳傾聽,隻見四位女子款步踏入房間。為首一位,年約四十,眉眼間透著溫婉,身著素色長袍,衣袂飄飄,舉手投足盡顯端莊;第二位約三十歲,身姿婀娜,氣質嫻雅,身著淡藍衣衫,腰間係著同色絲帶,更襯得她體態輕盈;第三位二十四五歲,麵龐如春花初綻,明媚動人,一襲粉色羅裙,將她映襯得嬌俏可愛,眼神中閃爍著靈動光芒;最後一位是垂髫少女,青絲如瀑,活潑俏皮,恰似春日枝頭雀兒,身著鵝黃小襖,頭上紮著兩個俏皮發髻,發髻上插著鮮豔小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她們一同輕盈地站在幾案前,相視而笑,那笑容如春日暖陽,卻又隱隱帶著神秘,似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劉洞九久居官署,知曉此地多有狐仙出沒,心中雖覺新奇,麵上卻神色如常,仿若眼前一切皆是尋常,隻是微微抬眸,掃了四位女子一眼,便又低頭處理公務。?過了片刻,垂髫少女眼眸中閃過一抹俏皮,伸手拿起一條鮮豔紅巾,如嬉戲孩童般,帶著天真爛漫,輕輕拋向劉洞九,紅巾如一朵紅雲,悠悠落在劉洞九臉上。劉洞九微微一怔,手中筆頓了一下,旋即不慌不忙地放下筆,伸手撿起紅巾,順手扔至窗邊,仿若方才之事不過清風拂麵,未在他心間掀起一絲波瀾,依舊自顧自忙碌手中之事,對四位女子視若無睹,仿佛她們隻是無形的空氣。四位女子見狀,笑聲愈發清脆,如銀鈴般在屋內迴蕩,那笑聲中帶著對劉洞九不解風情的調侃,而後攜手並肩,笑語盈盈地離去,隻留下一陣淡淡香氣在屋內彌漫。?又一日,年紀稍長的女子再度前來,神色鄭重,穩步走到劉洞九麵前,微微欠身,輕聲說道:“我家小妹與您緣分深厚,命中注定有此情誼,望您莫嫌她年幼不懂事。她雖出身特殊,卻心地純善,與您定能琴瑟和鳴。” 劉洞九隻當是玩笑之言,未加深思,隨口應下,心想不過是一句戲語,並未放在心上。女子見他應允,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轉身離去。不多時,她帶著一個伶俐婢女,簇擁著垂髫少女再度現身。女子引著少女走到劉洞九身旁,讓她與劉洞九並肩坐下,而後笑語嫣然道:“瞧瞧,這可不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好伴侶嘛!今日良辰美景,正好成就你們的花燭之喜。小妹,你可要好好侍奉劉郎。日後你們二人相互扶持,定能恩愛美滿。” 言罷,又對劉洞九微微欠身,笑道:“那我便先行告辭,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帶著婢女轉身離去,留下少女與劉洞九獨處一室。?劉洞九此時才得以細細打量身旁少女,隻見她肌膚勝雪,在屋內燭光映照下,仿若散發著柔和光芒,眼眸如夜空中閃爍星辰,明亮深邃,明媚動人,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仿佛世間所有美好都凝聚在她身上。當下,二人自是恩愛歡好,共度良宵。情濃過後,劉洞九滿心好奇,輕輕擁著少女,輕聲詢問她的來曆。少女微微垂首,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憂傷,輕聲說道:“實不相瞞,我本非人,卻又似人。我原是前任官員之女,不幸被狐仙迷惑,驟然離世,葬於園子裏。幸得眾狐仙施展仙術,助我複活,自那以後,我便如狐仙一般,飄飄然於世間重生了。雖說如今模樣未改,卻已非昔日凡人之軀。” 劉洞九聽後,心中好奇更甚,下意識伸手去摸少女的臀部。少女何等聰慧,瞬間察覺劉洞九的動作,不禁 “撲哧” 一笑,那笑聲清脆悅耳,如春日鳥鳴,說道:“您莫不是以為狐仙都有尾巴吧?” 言罷,輕盈轉過身去,笑語盈盈道:“您若不信,不妨摸摸看。” 自這夜之後,少女便留在劉洞九身邊,無論行止坐臥,身旁總有那小婢女相伴。家中之人見少女氣質不凡,又與劉洞九情投意合,皆尊她為女主人,以相應禮節恭敬相待。婢女仆婦們前來拜見,少女賞賜極為豐厚,出手闊綽,毫無吝嗇之意,凡是前來拜見者,皆能得到遠超想象的賞賜,眾人對她愈發敬重。?恰逢劉洞九生辰,官署內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各方官員、士紳紛紛前來祝賀,一時間,官署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算下來,一共要擺三十多桌宴席,所需廚師眾多。劉洞九提前發下公文征召,然而,應召者寥寥無幾,僅有一兩個人前來報到。劉洞九見此情形,心中大怒,臉色陰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用力將手中公文拍在桌上,怒聲說道:“這些人怎如此不識好歹,關鍵時刻竟如此懈怠!” 少女得知此事後,神色淡定,輕聲說道:“郎君莫要擔憂。如今廚師既然不夠用,倒不如把來的這幾人也打發走。雖說我能力有限,但準備三十桌宴席,也並非難於登天之事。您且放寬心,看我如何操辦。” 劉洞九聽了,心中一喜,當下讓人把魚肉、薑椒等一應食材,皆搬到內署之中。家中之人隻聽得廚房裏刀砧之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仿若一首急促的樂章。眾人在門口擺好桌子,負責上菜的人將空盤子放在桌上,不過轉瞬之間,再轉身一看,盤子裏已然擺滿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每一道菜都擺盤精美,讓人看了便食欲大增。上菜之人端著菜離去,而後又匆匆迴來,十多個人在道路上往來穿梭,絡繹不絕,那菜肴仿若取之不盡的寶藏,源源不斷地出現在桌上。待到最後,上菜之人來要湯餅。內署之中傳出話來:“主人事先未曾吩咐,倉促之間,如何準備得及?” 緊接著,又說道:“罷了,實在沒辦法,隻能去借了。” 不多時,便有人來取湯餅,眾人定睛一看,隻見三十多碗熱氣騰騰的湯餅,已然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仿若憑空出現一般,每一碗湯餅都冒著嫋嫋熱氣,散發著誘人香氣。賓客散去之後,少女對劉洞九說道:“郎君可拿出些錢財,去償還人家的湯餅錢。莫要讓人家白白損失。” 劉洞九依言派人帶著錢財前去。那家主人正因為湯餅莫名丟失而驚疑不定,心中滿是困惑,不停地在屋內踱步,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派去的人說明緣由,那家主人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疑惑瞬間消散,連連點頭,對劉洞九的做法讚不絕口。一日夜晚,劉洞九飲酒之際,偶然想起山東的苦醁酒,那熟悉的味道仿若在舌尖縈繞,勾起他對家鄉的思念之情,他微微皺眉,輕歎一聲,說道:“若是此時能喝上一口家鄉的苦醁酒,那該多好。” 少女見他神色間的懷念,當即說道:“郎君莫急,我這便去為您取來。” 言罷,起身出門。過了一會兒,少女便迴來了,笑意盈盈地說道:“門外有一壇酒,足夠郎君暢飲好幾天了。” 劉洞九出門一看,果然是酒,而且正是家中珍藏的甕頭春,那熟悉的酒壇讓他心中不禁又驚又喜,眼中滿是感動之色。?過了幾日,劉洞九的夫人派了兩個仆人,長途跋涉來到汾州。一路上,二人風餐露宿,曆經艱辛。途中,一個仆人興致勃勃地說道:“聽說狐夫人賞賜極為豐厚,此番前去,若是能得到賞金,足夠買一件上好的皮裘了。到時候,我也能在眾人麵前風光一迴。” 另一個仆人微微皺眉,說道:“你莫要亂說,狐夫人神通廣大,小心被她聽到。” 那仆人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怕什麽,她遠在官署,如何能聽到我們說話。” 少女在官署之中,神通廣大,早已知曉二人這番對話。她對劉洞九說道:“家中之人就要來了。可恨那粗野的仆人言語無禮,此番定要好好懲罰他一番。讓他知曉禍從口出的道理。” 仆人剛一進城,便突然頭痛欲裂,仿佛有千萬根針在腦袋裏紮刺,他雙手抱頭,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口中不停地慘叫著。等到了官署,更是抱著頭大聲唿喊,聲音淒厲,仿若受傷的野獸,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眾人見狀,皆打算去請醫生為他診治。劉洞九看著這一幕,微微搖頭,笑著說道:“無需治療,時辰一到,他自會痊愈。” 眾人心中疑惑,暗自猜測他莫不是得罪了女主人。那仆人自己也是滿心委屈,心想自己剛到,行李都還未放下,如何就得罪人了呢?心中有苦說不出,無奈之下,隻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時,簾子裏傳出少女清冷的聲音:“你稱唿我為夫人也就罷了,為何要說我是狐仙?如此無禮,怎能不罰?” 仆人這才恍然大悟,連忙不停地叩頭,額頭撞在地上,發出 “砰砰” 的聲響,口中連連說道:“小人知錯了,求夫人饒恕。” 簾子裏又傳出聲音:“既然想要皮裘,又怎能如此無禮?” 緊接著,又說道:“罷了,你這病好了。” 話音剛落,仆人隻覺腦袋上的疼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他滿心感激,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淚水。仆人拜謝之後正要出去,忽然從簾子中扔出一個包裹,隻聽少女說道:“這是一件羔羊皮裘,你拿去吧。還有這五兩銀子,也一並賞你。日後說話做事,可要多留個心眼。” 仆人打開一看,裏麵不僅有一件嶄新的羔羊皮裘,還有五兩白花花的銀子,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羞愧,連忙再次跪地拜謝,而後小心翼翼地拿著包裹退下。劉洞九詢問家中消息,仆人說家中一切平安無事,隻是夜裏丟了一壇藏酒。劉洞九細細一核對時間,正是少女取酒的那個晚上,眾人聽聞,對少女的神通愈發敬畏,皆稱她為 “聖仙”,劉洞九還特意為她畫了一幅小像,以作紀念,那畫像栩栩如生,將少女的美貌與神韻展現得淋漓盡致。?當時,張道一擔任提學使,聽聞此事奇異非常,又因與劉洞九有同鄉之誼,便特意前來拜訪,心中存了個念想,想要見少女一麵。他心中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有如此神通,又與劉洞九有著這般奇妙緣分。少女得知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她深知張道一心中的想法,不願與之相見。劉洞九無奈,隻好拿出畫像給張道一看。張道一看到畫像,被少女的美貌所驚豔,他的眼睛瞬間瞪大,仿若看到了稀世珍寶,竟然強行將畫像帶走。迴到家中,他把畫像掛在座位右邊,每日早晚對著畫像虔誠禱告:“以你的絕世美麗資質,天下何處不可去?卻偏偏托付給劉洞九那個老頭子!我張道一論才學、論人品,並不比劉洞九差,為何就不能來見我一麵呢?你若能與我相伴,定能成就一段佳話。” 少女在官署之中,感知到張道一的這番舉動,心中不悅,對劉洞九說道:“張公如此無禮,應當小小懲罰他一下,讓他知曉厲害。莫要以為可以肆意妄為。” 一日,張道一正在對著畫像虔誠禱告,忽然感覺額頭一陣劇痛,仿佛被什麽重物狠狠擊打了一下,忍不住 “哎喲” 一聲叫了出來,他驚恐地捂住額頭,四下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張道一大為恐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連忙把畫像卷起來收了起來。後來劉洞九詢問他,張道一心中有鬼,隱瞞實情,用假話敷衍過去,他眼神閃躲,說話吞吞吐吐。劉洞九微微一笑,說道:“張公,您額頭上是不是很疼啊?” 張道一見無法隱瞞,隻好如實相告,心中暗自驚歎少女的神通廣大,從此對少女敬畏有加。?不久之後,劉洞九的女婿亓生前來,滿心期待地請求拜見少女。他聽聞了少女的諸多神奇之事,心中充滿好奇與敬仰,一心想要見她一麵。少女得知後,堅決推辭,不願相見。亓生卻不死心,再三堅持請求,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劉洞九表達自己的意願,言辭懇切。劉洞九見狀,說道:“女婿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堅決地拒絕呢?他一片誠心,你就見他一麵吧。” 少女無奈,隻好說道:“女婿前來相見,我必然要有所贈送。隻是他對我的期望頗高,我自己思量,恐怕難以滿足他的心願,所以才不想見他。他一向揮霍慣了,我怕我的饋贈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亓生態度極為堅決,一再懇請,他甚至表示,無論少女贈送什麽,他都不會介意,隻是希望能一睹她的風采。少女無奈之下,隻好答應十天後相見。到了約定的日子,亓生滿心歡喜地進來,隔著簾子向少女作揖行禮,簡單地問候了幾句。隻因隔著簾子,少女的容貌看不真切。亓生退下之時,走了幾步,終究忍不住迴頭張望。隻聽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女婿迴頭了!” 說罷,發出一陣大笑,那笑聲響亮異常,仿若貓頭鷹的鳴叫,在屋內迴蕩,震得人耳膜生疼。亓生聽到這笑聲,隻覺雙腿發軟,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仿佛丟了魂魄一般,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眼神中滿是驚恐。出了門後,他坐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複過來。他心有餘悸地說道:“方才聽到那笑聲,猶如聽到晴天霹靂,刹那間竟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屬於自己了。那笑聲仿佛有魔力一般,讓我渾身發軟。” 過了一會兒,婢女依照少女的吩咐,送給亓生二十兩銀子。亓生接過銀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滿,對婢女說道:“聖仙每日與嶽父相伴,難道不知我向來揮霍慣了,這點小錢,實在難以入我眼。我還以為聖仙會有更豐厚的饋贈。” 少女聽到後,微微搖頭,說道:“我本就知道他是這樣的性子。隻是我如今口袋裏恰好沒錢了;之前與同伴去汴梁,那裏的城被河神占據,庫藏都淹沒在水中,我們下水各自撈到了一些,如何能滿足他那貪得無厭的要求呢?況且,就算我能豐厚地饋贈,他福分淺薄,也承受不起。他這般不知足,終難有大成就。”?少女神通廣大,凡事皆能預先知曉,仿若未卜先知的仙人。平日裏,劉洞九遇到疑難問題,與她商議,她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讓人豁然開朗。無論是官場中的複雜局勢,還是生活中的瑣碎之事,她都能給出合理的建議。一日,二人正並坐閑聊,少女忽然仰起頭,神色大變,滿臉驚惶地說道:“大劫難就要降臨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的眼神中充滿恐懼與擔憂,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劉洞九的衣袖。劉洞九見她如此驚慌,心中也跟著緊張起來,急忙詢問家人的情況。少女神色凝重,聲音顫抖地說道:“其他人倒還無妨,唯有二公子讓人擔憂。此地不久之後將會淪為戰場,戰火紛飛,生靈塗炭。郎君應當請求出差到遠處,或許能躲過這場災難。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劉洞九聽從了她的建議,向上級請求差事,經過一番努力,最終得到一個解送軍餉到雲貴一帶的任務。此去路途遙遠,艱難險阻無數,途中要穿越山川河流,還要防備盜賊劫匪,聽到的人都為他歎息,覺得這差事太過辛苦,紛紛勸他再想想辦法。唯有少女麵露喜色,為他慶賀,她深知這是劉洞九躲避劫難的唯一機會。不久之後,薑鑲叛亂,汾州瞬間淪為賊寇的巢穴,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城中百姓四處奔逃,哭聲震天。劉洞九的二兒子從山東趕來,恰好遭遇這場變故,不幸遇害。城陷之後,官員們大多遭遇災難,或被賊寇殺害,或被俘虜,唯有劉洞九因公外出,得以幸免。?叛亂平定之後,劉洞九才得以迴來。然而,禍不單行,不久之後,他因為大案受牽連,家中一貧如洗,連飯都吃不上。家中的財物被盡數沒收,房屋也變得破敗不堪。而當權者又貪婪成性,不斷索要財物,劉洞九憂愁得幾乎要丟了性命。
2.雷曹
樂雲鶴與夏平子,同處一村,自幼相伴,情誼深厚,恰似手足。夏平子年少聰慧,十歲時便嶄露頭角,在當地小有名氣。樂雲鶴向來虛心,時常向夏平子請教,夏平子也總是耐心指導,毫無倦意。在夏平子的幫助下,樂雲鶴的文思愈發敏捷,兩人的名聲在鄉裏一同傳開。隻可惜,命運弄人,他們踏上科舉之路後,卻屢遭挫折,每次應試皆铩羽而歸。?沒過多久,夏平子不幸染上疫病,最終藥石無靈,英年早逝。因其家境貧寒,無力操辦後事,樂雲鶴挺身而出,獨自承擔了安葬夏平子的費用。夏平子身後留下了繈褓中的幼子與年輕的遺孀,樂雲鶴心生憐憫,時常接濟他們。每有收獲,他必定將糧食分成兩份,一份留作自家食用,一份送給夏平子的妻兒。夏平子的妻子與孩子在樂雲鶴的幫扶下,才得以勉強維持生計。從此,當地的士大夫們對樂雲鶴的賢良愈發欽佩,讚譽之聲不絕於耳。?樂雲鶴本就產業不多,又因時常資助夏家,家境愈發窘迫。一日,他不禁感歎道:“像平子那般才華橫溢之人,都抱憾而終,更何況是我呢?人生在世,若想富貴,應趁早為之。倘若整日憂愁煩惱,恐怕還未享盡天年,便如螻蟻般死去,白白辜負了這大好時光。我不如另謀出路,改變現狀。” 深思熟慮後,樂雲鶴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科舉之路,轉而投身於商賈之道。經過半年的辛勤經營,他的家境逐漸好轉,積累了些許積蓄。?有一日,樂雲鶴前往金陵經商,在旅舍中休息時,注意到一位身材魁梧、體格健壯的男子在一旁徘徊。此人神色黯淡,滿麵愁容,似乎心事重重。樂雲鶴心生關切,主動問道:“看你模樣,可是餓了,想吃些東西?” 男子並未作答,隻是默默點頭。樂雲鶴見狀,將自己的食物推到男子麵前,男子接過食物,雙手捧著,狼吞虎咽起來,片刻間便將食物吃得一幹二淨。樂雲鶴見他似未吃飽,又讓店主添了雙份食物,男子依舊來者不拒,全部吃光。樂雲鶴索性讓店主割來一大塊豬肋肉,又拿來許多蒸餅,這些食物足夠好幾個人享用。男子這才吃飽,隨後向樂雲鶴道謝:“三年以來,我從未吃得如此飽足,今日多虧了您的慷慨相助。” 樂雲鶴好奇地問道:“你這般壯士,為何會流落至此,陷入這般困境?” 男子迴答道:“我犯下大錯,遭到上天懲罰,其中緣由,難以言說。” 樂雲鶴又詢問他的家鄉住處,男子苦笑道:“我陸上無片瓦遮身,水上無船隻可乘,每日隻能四處流浪,從這個村子輾轉到那個村子。”?數日後,樂雲鶴整理行裝,準備繼續趕路。那男子卻緊緊跟在他身後,一步也不願離開,眼神中滿是不舍。樂雲鶴見狀,婉言相勸,讓他離去。男子卻堅定地說:“我觀你麵相,近日將有大難,我怎能忘記你這一頓飯的恩情?我願一路相隨,護你周全。” 樂雲鶴見他言辭懇切,心中雖覺詫異,但也不好再推辭,便與他一同踏上了旅程。途中,樂雲鶴時常邀男子一同用餐,男子卻推辭道:“我一年隻需吃幾頓飯便足夠了。” 樂雲鶴聽聞,愈發覺得此人神秘莫測,行事異於常人。?次日,兩人渡江之時,江麵突然狂風大作,波濤洶湧,商船在風浪中搖搖欲墜,最終紛紛被掀翻。樂雲鶴與男子也不幸落入江中。就在樂雲鶴感到絕望之時,隻見男子迅速遊到他身邊,一把將他背起,踏著洶湧的波濤,奮力向岸邊遊去。不多時,風勢漸弱,男子背著樂雲鶴登上了一艘路過的客船。隨後,他又毫不猶豫地再次跳入江中,憑借著驚人的臂力,將一艘艘商船從水中拉起,拖到安全地帶。接著,他又一次次潛入水中,將貨物一件件打撈上來,扔到船上。如此反複多次,船上堆滿了失而複得的貨物。樂雲鶴感激涕零,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這份恩情我已無以為報,沒想到連貨物也能全部找迴,實在是讓我驚喜萬分!” 樂雲鶴仔細檢查貨物錢財,發現一樣都沒有丟失,心中對男子愈發敬佩,驚歎他簡直是神人下凡。船即將啟航,男子向樂雲鶴告辭,樂雲鶴苦苦挽留,男子最終答應與他一同乘船前行。樂雲鶴笑著說:“這次遭遇劫難,可惜隻丟了一根金簪。” 男子聽後,立刻表示要下水幫他尋找金簪。樂雲鶴剛想勸阻,男子已如離弦之箭般跳入水中,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樂雲鶴驚愕不已,在船上焦急地等待著。不一會兒,隻見男子麵帶微笑,從水中浮出,將金簪遞給樂雲鶴,說道:“幸好沒有辜負你的囑托。” 船上眾人見此情景,無不感到驚訝,紛紛對男子的神勇讚歎不已。?樂雲鶴與男子一同迴到家中,兩人同食同住,形影不離。男子每隔十幾天才吃一頓飯,可一旦進食,食量便大得驚人。一日,男子再次提出要告別,樂雲鶴堅決挽留。此時,天空突然烏雲密布,天色變得陰暗起來,似乎即將下雨,遠處還隱隱傳來陣陣雷聲。樂雲鶴望著天空,不禁感歎道:“雲間究竟是何種景象?雷又是何物?若能到天上去一探究竟,這些疑問便能迎刃而解了。” 男子聽後,笑著問道:“你當真想去雲間遊曆一番?” 樂雲鶴以為他隻是說笑,並未在意。過了一會兒,樂雲鶴感到十分疲倦,便趴在床上打起瞌睡來。待他醒來,卻感覺身體搖搖晃晃,不像是在床上。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身處雲氣之中,周身仿佛被棉絮輕輕包裹著。他驚訝地起身,隻覺頭暈目眩,腳下軟綿綿的,仿佛踩在雲朵之上,沒有實地的感覺。他抬頭仰望,隻見星鬥近在咫尺,仿佛伸手便可觸摸。他心中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於是仔細觀察起來。隻見星星鑲嵌在天空中,宛如蓮蓬裏的蓮子,大的如甕一般巨大,次一點的像瓿,小的則像盎盂。他好奇地伸手去搖晃星星,那些大的星星穩固無比,絲毫不動,而小的星星則可以輕輕晃動,仿佛真的能夠摘下來。他一時興起,摘下一顆星星,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袖子裏。隨後,他撥開雲層向下望去,隻見銀河蒼茫遼闊,城市和村落小得如同豆子一般。他心中一陣驚愕,暗自思忖:倘若一不小心失足,這身子可如何才能迴到地麵呢??正想著,不一會兒,他便看見兩條巨龍蜿蜒矯健地駕著一輛雲車從遠處飛來。龍尾擺動時,發出如牛鞭抽打般的聲響,震耳欲聾。車上擺放著一些巨大的容器,每個都有幾丈粗細,裏麵裝滿了水。車上有幾十個人,他們手持工具,用容器舀水,向雲間四處潑灑。他們忽然看到樂雲鶴,都感到十分驚訝。樂雲鶴定睛一看,發現之前與他一同經曆生死的壯士也在其中。壯士看到樂雲鶴後,立刻向眾人解釋道:“這是我的朋友。” 說罷,他拿起一個容器遞給樂雲鶴,示意他一同灑水。此時正值大旱,農田幹涸,百姓苦不堪言。樂雲鶴接過容器,心中滿是對家鄉百姓的擔憂。他撥開雲層,遙望著故鄉的方向,將容器中的水盡情地灑了下去。一時間,甘霖普降,滋潤著大地。?沒過多久,壯士走到樂雲鶴麵前,神色莊重地說道:“我本是雷曹,之前因誤行雨,被罰謫人間三年。如今期限已滿,我即將重返天庭,從此與你分別。” 說罷,他將駕車用的萬丈長繩扔到樂雲鶴麵前,讓樂雲鶴握住一端,順著繩子爬下去。樂雲鶴望著那萬丈長繩,心中感到十分害怕,猶豫不決。壯士見狀,笑著安慰道:“不用擔心,順著繩子下去,定能平安到達地麵。” 樂雲鶴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照著壯士的話做了。他緊緊握住繩子,隻覺耳邊風聲唿嘯,眼前的景象飛速掠過。轉眼間,他便平安地到達了地麵。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落在村子外麵。他抬頭望去,隻見那根長繩漸漸收迴到雲中,消失不見了。?當時,當地已經幹旱許久,十裏之外的地方,雨下得十分稀少,地麵上的積水僅有一指深。唯獨樂雲鶴所在的村子,溝渠裏都積滿了水,莊稼得到了充足的灌溉,百姓們紛紛歡唿雀躍,感恩這場及時雨。樂雲鶴迴到家中,想起自己在雲間的奇遇,便伸手到袖子裏一摸,發現之前摘的那顆星星還在。他將星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隻見星星黑黝黝的,如同石頭一般。然而,到了夜裏,星星卻突然光芒四射,將四周的牆壁都照亮了。樂雲鶴對這顆星星愈發珍視,將它層層包裹起來,妥善收藏好。每當有貴客來訪,他便會將星星拿出來,照亮飲酒,眾人皆對這顆神奇的星星讚歎不已。正眼看它時,光芒耀眼,令人難以直視。?一天夜裏,樂雲鶴的妻子坐在對麵梳理頭發。忽然,她看見星光漸漸變小,如同螢火蟲一般,在屋子裏流動橫飛。妻子正感到驚訝不已,那顆星星竟突然飛入她口中,她想吐也吐不出來,最終竟然直接咽了下去。妻子驚愕萬分,連忙跑去告訴樂雲鶴。樂雲鶴聽後,也覺得十分驚奇,不知這是何征兆。晚上睡覺的時候,樂雲鶴夢見夏平子來了。夏平子麵容依舊,微笑著對他說:“我本是少微星。隻因先父曾做過一件缺德之事,故而縮短了我的壽命。你我之間的情誼,我一直銘記於心。又承蒙你從天上將我帶迴來,可以說是緣分深厚。如今,我願投胎做你的兒子,以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樂雲鶴三十歲了,卻一直膝下無子。做了這個夢後,他心中十分高興,仿佛看到了希望。從這以後,妻子果然懷孕了。等到分娩的時候,屋子裏充滿了光輝,就像那顆星星放在桌子上時一樣明亮。於是,他們給孩子取名叫 “星兒”。星兒自幼聰明伶俐,十分機靈。十六歲時,他參加科舉考試,一舉考中進士,光耀了門楣。?異史氏說:“樂雲鶴的文章名滿天下,卻忽然覺得上天對自己的安排並非在科舉,於是像脫掉鞋子一樣毅然放棄了科舉之路,這與班超投筆從戎又有什麽不同呢?至於雷曹感激樂雲鶴一頓飯的恩德,少微星酬謝好友的知遇之恩,這哪裏是神人私下報答恩情呢?這是上天對賢能豪傑的公正報答啊。”
3.賭符
河津人士暢體元,表字汝玉,尚為秀才之時,於某夜忽入夢境。恍惚間,聽聞遠處有人高聲唿喊其為 “五羖大夫”。迴溯那古老的春秋時期,“五羖大夫” 百裏奚,出身微寒,卻憑借非凡的賢能與智慧,從楚國的奴役之地脫身,輾轉至秦國。他輔佐秦穆公,對內推行仁政,發展農桑,教化民眾,使得秦國國力日漸昌盛;對外謀略得當,周旋於諸侯之間,助力秦國開疆拓土,成就一代霸業,為後世所敬仰。是以,“五羖大夫” 這一稱號,在世人眼中,乃是賢能的無上象征,承載著榮耀與期許。暢體元心下大喜,暗自思忖,此定是大吉之兆,仿若仕途的康莊大道已然在腳下鋪就。他仿佛看到自己身著官袍,於朝堂之上侃侃而談,為君主排憂解難,又似能在地方治理中大展拳腳,贏得百姓的愛戴與讚譽,自此滿心期許,對未來的飛黃騰達深信不疑。?未料時運不濟,彼時正值明末亂世,朝廷內憂外患,黨爭不斷,國力衰微。各地流寇如蝗蟲般肆虐,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民不聊生。一日,流寇如洶湧潮水般突襲其所在之地。暢體元彼時正在家中研讀經史,毫無防備,猝不及防間,不幸被擒。這些流寇兇殘暴虐,仿若餓狼撲食,瞬間將其衣物剝掠殆盡,連身上那件稍顯破舊卻被他視作珍寶的長衫也未能幸免。而後,在那寒風刺骨的寒夜,他們將暢體元關入一間空蕩無物的屋子。寒冬臘月,北風凜冽,仿若鋒利的刀刃割在肌膚之上,屋內更是仿若冰窖,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暢體元凍得渾身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身體蜷縮成一團,幾近昏厥。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憑借著頑強的求生欲望,四處摸索,試圖尋得一絲溫暖。他的雙手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緩緩移動,觸碰到的隻有堅硬的凍土與冰冷的石塊。一番艱難探尋後,竟在那牆角的最深處,覓得幾張散發著異味的羊皮。這羊皮不知曆經多少歲月,又曾被何人丟棄在此,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膻之氣。但此時的暢體元已顧不得許多,他如獲至寶,趕忙將羊皮緊緊裹於身上,蜷縮成一團,仿若一隻受傷的野獸,憑借這幾張羊皮,才勉強熬過寒夜,不至於被凍死。?待晨曦破曉,柔和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戶灑入屋內,有了光亮。暢體元緩緩睜眼一看,發現自己身上所裹羊皮,不多不少,恰好五張。他望著這五張羊皮,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湧上心頭,不禁苦笑著自嘲。心想,原以為夢中 “五羖大夫” 之稱唿是祥瑞之兆,能助自己平步青雲,踏上那榮耀的仕途之路,日後出入朝堂,光宗耀祖。如今看來,竟是神明以此荒誕之事戲弄自己,現實與夢境反差如此之大,實在令人唏噓。命運的無常,在此刻盡顯無遺,仿若一場無情的玩笑,將他從美好的憧憬中狠狠拽入冰冷的現實。?時光悠悠流轉,後來暢體元憑借自身深厚的學識,在明經科考試中脫穎而出,一路過關斬將。他自幼刻苦攻讀,寒暑不輟,對儒家經典及各類經史子集皆能融會貫通。其文章見解獨到,筆鋒犀利又不失沉穩,在一眾考生中嶄露頭角。其才華終於被朝廷賞識,被授予雒南知縣之官職,開啟了他在仕途上的新篇章。他在任期間,勤政愛民,治理有方,將雒南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隻是曾經那段由 “五羖大夫” 引發的奇妙經曆,始終如影隨形,成為他人生中一段難以忘懷的過往,時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湧上心頭,令他感慨萬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