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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敕並不天真,隻是他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罷了。


    在外人看來,他是個仁慈又固執的人,他常常在人們認為應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較真,又會在人們認為應該發怒甚至是報複的時候選擇大度的原諒,這並不是說他不會看氣氛一味的固執己見,他隻是一直在堅持他認為的正確而已。


    他不能容忍任何犯罪,不管是誰,隻要犯了罪行,哪怕是最微小的罪行,都應當受到嚴懲。因為這不能通融的性子,他得罪過許多人,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沒有因為得罪人遭遇災禍,完全是因為有父皇在撐腰,這一點他也知道,可是他改不掉這種固執。


    和這一點固執完全相反的是,他似乎很輕易就能夠原諒,原諒那些和自己作對的,原諒那些傷害過他的,原諒那些犯過愚蠢錯誤的。人們說這是因為他性子好,也有人說他是在以德報怨。可真相是他並不在乎別人針對他,隻要那個人沒有犯罪,能夠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即使對方和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樣,他也不會去強行改變對方的想法,將自己的思想強加給對方。他能夠容納百家齊放,哪怕那個人和自己的想法相佐。


    他已經不止一次被思想保守的老臣怒罵,有幾次甚至連父皇都生氣了,認為他們是倚老賣老,仗著自己是三朝元老放肆囂張,可是他真的不在意,隻要沒有危害,隻要最終的目的是為國為民,即使各自的思想不一樣,又有什麽妨礙?


    因為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他被許多人認為缺乏血性,軟弱拖遝,這讓他哭笑不得。


    世人皆說他仁善,可他究竟仁善在哪裏?救濟窮苦是仁善?不容奸惡是仁善?為國為民是仁善?努力理解他人是仁善?這些隻是作為統治者最基本的職責吧。


    有人說他軟弱,他的確不夠殺伐果決,他做不到滅族,反對連坐,斬草除根對他來說太困難。他主張一人犯罪一人承擔,罪不及妻兒鄰裏,他會憐憫犯罪者的家人,這和當下嶽梁國的治國理念背道而馳。這的確是他的弱處,可是,他不認為斬草除根就是正確的,一個人心心念念為自己的罪犯親人報仇,他可以接受,但那個實施報複的人絕對是個不辨是非的蠢貨,並不值得同情。隻為了斬草除根就滅了一整個家族,這樣的血腥手段他大概做不到。


    所以,無法讓手上沾滿鮮血的人就無法成為帝王嗎?


    他揚起脖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最棘手的是他的那些個弟弟,他不傻,那幾個人每一個都有野心,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真讓他對自己的弟弟動手,拿他們祭刀,用他們的鮮血裝點金光閃閃的龍椅,他做不到。


    問他為什麽,非常軟弱的原因,因為他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他生下來就沒有母親,雖然有父親,可父親政務繁忙,就算他想親近也親近不到,幼年時他是非常寂寞的。開蒙時,他進了德仁殿,不久,梁敖來了,在那之後是梁效、梁故、梁敞。幼小的孩童,皆遠離了母親,在寬闊的德仁殿內朝夕相處,相互偎依。他是長兄,自然而然地履行了長兄的職責,然後他們就揚起稚氣未脫的臉,圍著他一遍一遍地叫著他“太子哥”。寂寞的他那個時候心裏非常滿足,被喜歡、被尊敬、被需要,那個時候他就下定了決心,他要好好保護弟弟們,做一個稱職的兄長,就像他的父皇對待八叔那樣。


    幼年時,在他最需要愛最需要關懷也是最最覺得寂寞的時候,他將自己的情感全部寄托在了弟弟身上,並從中得到了溫暖的滿足感。這些純粹的情感在成年之後,即使他明知道他的弟弟們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幾個聰明調皮的孩子了,他卻沒有辦法收迴來。


    讓他親手抹殺曾經給過他溫暖讓他倍加珍惜的弟弟,他做不到。


    他抿緊了唇。


    寢殿的大門被從外麵推開,太子妃白薷端著湯藥走進來。


    剛剛誕下皇長孫不久,太子妃依舊窈窕動人,她是一個溫柔貌美的女子,出身以武聞名的護國公府,是在魏貞之前一位名動梁都的才貌雙全的美人。


    白薷和梁敕年少相識,算青梅竹馬,選太子妃時梁敕在眾多女子中選擇了白薷,二人成親之後一直感情融洽,十幾年的婚姻生下了三女一子,在梁敕的心中,白薷一直是一位完美的妻子。


    “殿下,該喝藥了。”白薷輕聲說,將托盤放到一邊,坐在床前,親手將玉碗遞到梁敕麵前。


    梁敕看了她一眼,將藥碗接過來,忍著苦,一氣喝下去。


    白薷遞了半盅清水給他漱口。


    梁敕服了藥,背靠在軟枕上,一言不發地望著床柱。


    白薷不打擾他,將藥碗交給侍女端下去,給他蓋著的被子掖好,拿起繡籃,坐在一旁靜靜地做針線,陪著他。


    過了一會兒,梁敕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因為許久不說話,嗓音有些沙啞,他低聲問她:


    “阿薷,你覺得,我不夠果斷麽?”


    白薷微怔,抬起頭望著他,頓了頓,溫婉一笑,輕聲迴答:


    “果斷是什麽妾身不懂,妾身隻是覺得,殿下能做殿下覺得正確的就好了。”


    梁敕望了她一會兒,唇角勾起,輕淺地笑笑。


    “灝兒呢?”


    “睡著呢,妾身已經吩咐乳娘,等灝兒醒了就抱過來給殿下瞧瞧。”


    梁敕笑著點點頭。


    就在這時,有侍女進來,輕聲通報道:


    “太子殿下,太子妃,武王殿下、湘王殿下、安王殿下、文王殿下來了,是來探望太子殿下的。”


    梁敕和白薷聞言,愣了一下,沒想到一下子來了四個。白薷立刻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親自出門迎接。剛走到院子,梁敖四人迎麵走來,彼此見過禮,四人笑著喚了聲:


    “嫂嫂。”


    接著問起梁敕的傷。


    “殿下剛服了藥,有點精神了,四位殿下進去吧。”白薷含著笑說,將四個人帶進寢殿。


    梁敖等人進入寢宮中,向坐在床上的梁敕問了安。


    梁敕的臉色還是蒼白的,對於他們的到來,他並沒有表現得太驚訝,僅是淡淡地笑笑。


    白薷忙著看座上茶,雙方剛閑話幾句,乳娘將睡醒了的梁灝抱進來,本來是想給梁敕看的,沒想到幾個叔叔也在。


    梁敖四人見乳娘將梁灝抱來了,接過去逗了一會兒。


    梁敖抱著梁灝,梁效、梁故、梁敞三個人站在一旁圍看,笑著誇讚梁灝,說梁灝長得像梁敕,簡直一模一樣。


    梁敕笑笑,他坐在床上,望著他們四個人抱著灝兒聚在一塊笑語晏晏,恍惚間又迴到了在德仁殿的時候,唯一的一次一塊玩捉迷藏,那個時候也是他們四個人玩的歡暢,而他靜靜地站在一旁,含笑看著他們,那時候的心似被陽光充斥,非常溫暖,他至今也沒有忘卻當時的那種溫暖感。


    他悄悄地握了握拳。


    ……


    太子受傷,梁錦和梁敏都不在梁都,迴味就去太子府探望了一次,帶上了蘇妙。


    蘇妙在太子府裏第一次看見了太子妃,這太子妃居然比魏貞還要溫柔,就像水做的似的,讓蘇妙驚歎了好久。


    同一時間還發生了一件讓蘇妙十分高興的事,在科西國使團離開之後,皇上派了錢德海來,賞了蘇妙和蘇嬋每人一千兩黃金、一箱子綢緞,還有各種零碎的小玩意兒,表彰她們在科西國使團到訪期間為國爭光。同時送來的另外一千兩黃金是科西國王子留下的,對此,負責接待科西國使團的副手迴甘得意洋洋地解釋說:


    “那廝本來想賴賬,我說那怎麽行,你一個國的皇子賴一個小姑娘的賬你好意思嗎,這一千兩可是我給你要來的。”


    蘇妙沒工夫看他,也沒工夫感謝他,她隻顧著看總共三千兩金光燦燦的金子,眼睛差一點被閃瞎。


    “這麽多金子,可以開幾家分號?”她用震驚的表情喃喃自語。


    “咦?小妙妙,你聽見我說話了嗎?”迴甘被無視了,他幹笑著問。


    迴味看了他一眼,直接將他往門外推:“你可以迴去了。”


    “噯?不是,這金子是我要來的!我要來的!你們聽我說啊,這金子可是我替你們要來的!”他說著的工夫,人已經被迴味推出去,迴味嘭地關上門,將他的抱怨隔絕在門外。


    “好多金子!”蘇妙還在感歎,已經笑成了一朵花。


    “好多緞子!”蘇嫻的注意力卻完全集中在了兩箱禦供綢緞上。


    “你想要?”蘇嬋瞥了她一眼,平聲問。


    “咦?”蘇嫻愣了一下。


    “給你了。”蘇嬋大方地說。


    “你不要?”蘇嫻狐疑地問,沒想到蘇嬋會這麽大方,關鍵是對她這麽大方。


    “我又不會做衣裳。”


    “你是想讓我給你做衣裳?”蘇嫻撇起嘴,問。


    “我又不缺衣裳。”蘇嬋平著聲音說,將箱子裏的綢緞拎起來一個角,滑溜溜的觸感讓她皺眉,“穿這玩意兒,也太蠢了。”


    這可是禦供的綢緞……


    蘇嫻啞然無語,抱緊了手中的綢緞。


    蘇妙也不會做衣服,而且比起絲綢她更喜歡棉麻的布料,所以幹脆把自己的那箱子綢緞也給了蘇嫻。


    “對了,娘和奶奶是不是快到了?”她忽然想起來,扭頭問迴味。


    “差不多,也就這幾天吧。”迴味迴答說。


    “廚王賽的決勝賽帖子你收到了嗎?”蘇妙接著問。


    “收到了。”迴味迴答。


    蘇妙撇著嘴看著他:我還真是要跟你打決賽啊。”


    “你有什麽不滿嗎?”迴味耷拉著眼皮子問。


    蘇妙衝著他扁起嘟出來的嘴巴,吹了口氣,發出怪異的聲音,她做了個鬼臉。


    迴味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從她的臉蛋上捏出一塊肉,向上提起來。


    蘇妙一把拍開他的手。


    “決勝賽是梁都賽結束了,贏了的三個人進入決勝賽,要進宮比賽,是吧?”蘇嫻問。


    “嗯。”蘇妙點點頭。


    “你們兩個,第三個是誰?”蘇嫻接著問。


    蘇妙手一攤,表示自己不知道,她隻是接到了決勝賽的帖子要她後天去開賽前會。


    迴味卻把頭扭到一邊去,冷笑了一聲:


    “嗬!”


    蘇妙一愣,疑惑地問:“你知道第三個是誰?”


    迴味翻了個白眼,不迴答。


    “你們兩個人比賽,誰會贏?”蘇嬋問出最關鍵的問題,看了看蘇妙,又看了看迴味,說。


    “當然是我。”蘇妙雙手抱胸,淺笑吟吟地道,絕對不是自負,她用的是在闡述事實的語氣。


    迴味瞥了她一眼,冷嗖嗖地道:


    “這種事,比過了才知道。”


    蘇妙飛揚起唇角,綻開了一抹皮笑肉不笑,這表情是相當的不可一世。


    迴味瞅了她一眼,沒跟她一般見識。


    決勝賽的賽前會就在薛明樓進行。


    到時辰時,蘇妙和迴味一塊去了前麵的包廂,包廂門打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蘇妙前腳剛邁進去,眼光就被一把上下翻飛的紫檀骨折扇吸引,扇子的主人姿態閑雅地坐在椅子上,穿了一件蒼紫色的蜀錦華袍,修長如玉的手指捏著扇柄,正在那裏輕盈地搖。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他也不怕傷風。


    迴味瞅了一眼倜儻風流的佟染,十分想冷笑,他的臉黑漆漆的,像凝了一層墨水做的冰。


    佟染是進入決勝賽的第三個人,蘇妙意外也不意外,揚眉:


    “還真是你!”


    “蘇姑娘,這一刻等了很久吧?”佟染輕搖著折扇,淺笑吟吟地說。


    “沒有啊。”蘇妙一臉冷漠,敷衍地迴答。


    “在下等待這一刻可是等了許久。”佟染似笑非笑,折扇在他手中都快搖出花來了。


    蘇妙看著他。


    “你我打過的賭,你沒有忘記吧?”折扇刷地一收,輕輕地敲擊了一下掌心,佟染笑吟吟地道,“你若是輸了比賽,就要帶著蘇記嫁給我。”


    迴味火冒三丈,這個油腔滑調的小白臉!


    “你若輸了,就要關了酒樓滾出豐州。”蘇妙似笑非笑。


    “看來你沒有忘記,這我就放心了。”佟染微笑著說。


    “是啊,所以你今晚就可以收拾行李,準備滾蛋了。”蘇妙皮笑肉不笑地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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