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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長寧沉默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望了易禾一眼。【零↑九△小↓說△網】


    畢竟,她知曉他知曉她的女兒身。


    好像挺有意思。


    荊長寧含笑說道:“我是一閑散之人,娶不娶妻都無妨,倒是公子你,日後登上王位,後宮之中必定少不了美人。”


    易禾想了想,答道:“日後我若是登上王位,自是我說了算,我若是不想,自然不會在後宮中放那麽多紅粉骷髏。”


    紅粉骷髏?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詞。


    用來描述君王後宮裏的女人們,說不出貼切,隻是透過皮像,從紅粉到枯骨,卻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大約……是看破紅塵了。


    “你大概可以出家了。”荊長寧對易禾說道。


    易禾搖了搖頭:“出家人皆要削發明誌,如此太醜。”


    天漸明亮,約莫是到了正午之時,編鍾的樂聲才苒苒而息。


    雪漸漸停了。


    雖還是沒有陽光,但地麵的積雪將四處的光線反射得極是明亮。


    隨著最後的一縷樂音安靜下來,有宦官尖細的嗓音響起。


    “林王到。”


    荊長寧安靜沉眉,恭敬地伏身低下行禮。


    兩手交疊,落在冰冷刺骨的白雪間。


    她揚唇笑了笑,手心的白雪融化了些。


    在荊長寧的身後,黎夏中規中矩,南宮落月依舊白紗遮麵,亦是隨著眾人伏地行禮。


    喧鬧的人群安靜下來。


    荊長寧行的是平民見到君王的大禮,羽眠行的是公子之禮,易禾行的是世子之禮,此間,倒是景華隻是拱手作揖,以晚輩之禮相見。


    一眼望去,清晰的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林王便在這樣一幕間,邁步而前,厚厚的積雪在他的腳下吱吱作響,腳步踏過,隻餘一汪汪暗色的印記。


    他的身上披著狐皮大氅,是雪地裏的最珍貴的紅狐,毛鍛順滑油亮。


    荊長寧安靜地跪伏著,目光平和寧靜,掌心的溫度被積雪一點一點吞噬,漸漸有些發涼。


    “都起來吧。”林王渾厚的嗓音在雪地裏響起,“這場雪來得突然,孤未來得及搭建行宮,倒是委屈了各位。”


    荊長寧安靜起身,目光依舊低垂。


    未來得及搭建行宮?


    以林國的國力,臨時搭建出一處簡易的行宮絕不是難事。


    但林王卻讓眾人在雪地裏枯等許久,其用意不難猜測,不過又是一種立威罷了。


    “林王言重了,區區一場雪,哪裏能奈何得了我們,再說祭祀向來講究誠懇,露天行禮,更顯心誠不是?”景華笑嘻嘻說道。【零↑九△小↓說△網】


    林王笑了笑,臉上的皮肉抖了抖:“景王說的有理。”


    “接下來就該祭祀了吧。”羽眠話音平和,“隻是不知林王這番相邀,為祭祀做了何準備?又打算祭祀天上哪位先祖?”


    向來祭祀都是由文天子主持,林王這番作為,在座諸人皆是心知肚明,雖表麵上迫於林王的威勢不敢多有微詞,但終究來說又有誰願意甘居人下?


    就拿羽國而言,羽國坐擁城池一百二十多座,戰車兩千餘,國力雖比不上林國,但相差也不是很多,隻是羽國國風向來醇和,從王君到百姓,崇尚仁義,厭惡興兵,若非如此,羽王想必也不會讓羽眠來此參加林國的會盟。


    “祭祀嗎?”林王挑了挑眉,“孤確是準備了一份大禮祭祀上天,也祭祀我林國的祖先。”


    說罷,他一揮手:“來人,請祭女。”


    祭女?


    眾人的目光隨著林王的話音,向著那來人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個女子。


    那是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


    她赤裸雙足在雪地間踽踽而行,渾身被凍得呈現著烏青的顏色。


    她似乎沒有早已失卻了力氣,卻強逼著自己走得穩些。


    她的麵容沒有一絲神情,不是平靜,而是仿若行屍走肉般的空洞。


    荊長寧抬眸望了過去,被凍得通紅的手心卻漸漸攥緊,指甲硌得手心泛出痛楚。


    依照祭祀的禮儀,首先便是呈上祭物,一般都會是些牛羊牲畜,而此刻,這又是做什麽?


    她下意識斜眸望向了林王。


    那身穿狐裘的中年人眼窩深陷,眼球陷在眼窩之中看不出情緒。


    而他的一側,立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一襲墨衫的墨涼。


    目光一個對視,荊長寧恍惚間覺得墨涼的神情似乎自始至終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平靜地撇過頭,目光重新落迴那個踽踽獨行的女子身上。


    心中思緒沉沉。


    她……是此次祭祀的祭物嗎?


    前方不著痕跡地伸開一隻手,易禾身形挺正,右手卻伸到荊長寧手邊,攤開了荊長寧攥著的手心,然後暗暗地握住。


    心像是一瞬間便靜了。


    透過相觸的指尖,像是能觸到其間血液流動的溫度。


    兩個人像是尋覓著方向的旅人,結伴取暖。


    荊長寧知曉,易禾是在安慰她。


    “來人,取孤的引龍弓來。”林王道。


    墨涼接過宦官遞來的一把朱漆長弓,俯身遞到林王麵前。


    林王屈指輕輕在弓弦上彈了彈,一道沉悶的嗡鳴聲在天地間顫動。


    他舉弓,搭箭,手腕一揚,朱漆長弓彎成滿月的弧度,箭尖便指向了那雪中踽踽而行的女子。


    那女子走到眾人中央,如行屍走肉般站定,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在閉眸的那一瞬,她的身上才在恍惚間有了一絲生命的顏色。


    她揚了揚唇,揚頭迎向天際。


    像是接受了死亡的宿命。


    荊長寧隻覺易禾握著自己的手加了些力道,她反手握住易禾的手,掌心用了些力。


    她知曉,他也是緊張的。


    他在緊張的時候卻在勢圖安慰著她。


    握緊易禾手心的時候,荊長寧抬眸望向了站在最中心的女子。


    蒼茫白雪,踽踽獨行。


    生或死。


    她不過是這場祭祀的祭品,林王會以她的死亡告知在場的每一個人,林國的積威是用血腥堆砌。


    或死,或卑微臣服。


    目光透過那若行屍般的女子,荊長寧忽的覺得目光濕潤了起來。


    當年,於列國之前,曾經有一個六歲的男孩子,也是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卑微而屈辱地死去。


    繩索捆縛在他的頭顱和四肢之上,馬匹飛馳,隻落下一地撕裂的髒器和肢體。


    不遠處,墨涼的目光依舊落在荊長寧身上,不曾有一刻移開,亦不曾有一絲溫情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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