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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秋八月,即使沒有神龍行雲布雨,玉京山的氣溫也瞬間涼爽了下來。


    此時正是山雨瀟瀟,一場秋雨一場寒。


    淅瀝瀝的雨從天而降,報童們暗罵一聲晦氣,這種時候隻能夠到樓,賭場之類人群聚集的場所撞運氣。


    本來如賭場之流,以前是絕對不允許報童這些沒有錢財收刮的小孩亂竄,但是經過一次上層無聲的碰撞之後,賭場就完全對報童開放了。


    因為現在報童身後站著的不僅是周鐵衣,還有大夏的諸子百家。


    幾位百家的大人物們隻是稍微咳嗽了一聲,下麵的人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而今日雖然山雨瀟瀟,但是報童們賣報的熱情不減,隻因為今天墨家的《墨者報》是首刊,上麵不僅有離京半月,天京百姓最敬愛的周侯的消息,同時墨家說了,今天報童們每賣出一份報紙,墨家額外補貼給報童一文錢。


    這種衝銷量的手段簡單,但也中正平和,讓人挑不出毛病。


    司民府。


    董行書起床洗漱之後,就開始處理政事,雖然很多政事在朝堂之上決定,但是要通過天京朝堂下發給各省道的官員,讓地方官員和世家都按照天京的意思辦,就需要他這位司民在中斡旋朝政了。


    在處理朝政之前,董行書新培養的習慣就是在用早餐的時候看報。


    司民府的大管事會事先將報紙熨燙一遍,確保報紙上油墨幹爽之後,再呈給自家老爺。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為了讓報紙成本降低,報紙上用的油墨是越來越差,很多都帶著刺鼻的煤煙味。


    董行書看了一眼送過來的報紙,如今百家開始辦報,除了周鐵衣的《天京報》,儒家的《醒世報》,法家的《法治報》,還有太學院的《新學》,而且在周鐵衣離開的這半個月裏,其餘諸家都已經在報紙上蓄勢待發,很快整個天京的報紙行業就會空前的繁榮起來。


    董行書看了一眼大管事遞過來的幾份報紙,多了一份新的報紙,他問道,“誰家今天出新報了?”


    大管事答道,“迴稟老爺,是墨家。”


    董行書微微頷首,墨家一向是三家之下最頂尖的存在,他們能夠快一步也正常。


    他先拿起儒家的《醒世報》看了起來,當看完一篇篇怒斥周鐵衣的文章,又看完一遍遍聖人大義的文章,唯有尾篇的故事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之前他就知道《醒世報》辦不過周鐵衣的《天京報》,才想著讓王明義辦《新學》,而這半個月,即使周鐵衣不在天京,《醒世報》和《天京報》的銷售差額也越來越大,正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他這個司民都有些忍受不了上麵的之乎者也,咬文嚼字,更何況普通百姓?


    他又拿起了《新學》,看到《新學》的古文運動,看到了各個學子對於古文新的鑽研和認知,他不免眼前一亮。


    稱讚道,“雖言古,但喻今。”


    而且張三辦這個報紙還有一個小竅門,那就是錯開早報,改為晚報,最開始大家覺得這隻是小伎倆,但通過司民府的統計,正是這個小伎倆,能夠讓《新學》在一騎絕塵的《天京報》麵前不至於沒有一戰之力。


    現在唯一一點疑惑,董行書看了看《新學》,又翻看了《天京報》,特別是‘天京事’和‘商業’兩個專欄。


    對比了一下,他很快意識到兩個需要彌補的差距在哪。


    ,美妓,珍寶,終究隻是茶餘飯後的消遣。


    《新學》和《天京報》真正的差距在對百姓生活的關注和指導上。


    通過《天京報》,百姓們可以得知哪裏有新的店鋪開張折扣,哪裏的工廠招工,哪裏的飯店便宜,能夠連通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而這一點《新學》做不到,《新學》隻能夠局限於在太學院這一塊,無法從‘治經’到‘治世’,一如太學院學生一樣。


    董行書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管事,“聽說《天京報》專門培養了一種名叫‘記者’的人,用來收集天京的風聞。”


    大管事躬身道,“是,而且聽說天後有意按照周鐵衣上次所獻之策,讓陰兵巡視天京,而誅神司督查院已經開始想要讓陰兵也充當‘記者’了。”


    董行書笑談了一聲,“他見縫插針,他的徒弟也見縫插針,真是分毫不差啊。”


    隨後他眉頭緊鎖,這不行,儒家也得有自己的‘記者’,他想了想,對大管事吩咐道,“送我的帖子去家,讓家的人來一趟。”


    “是。”


    大管事躬身應答。


    隨後董行書又看向《法治報》。


    最近幾期《法治報》看似風平浪靜,但也是暗潮湧動,除了商議確立‘奢侈稅’之外,《法治報》已經幾期開始吹風以白話文闡釋《大夏天憲》了。


    而這個事情,法家內部的爭論也很兇。


    大家都知道,梅俊蒼,周鐵衣這對師徒之所以分道揚鑣,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法家能夠給梅俊蒼什麽道呢?


    自然是重立《大夏天憲》的道,隻有這個無法拒絕的利益,才能夠讓梅俊蒼徹底脫離周鐵衣。


    而梅俊蒼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到了,無論是他現在掌握的權力,還是作為製約周鐵衣的手段,都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連大夏聖上都開始在梅俊蒼身上下注,法家自然也不能夠落後。


    但‘闡釋’《大夏天憲》是一件通天大事,對法家學問的傳播從理論上來說是有利,因為這段時間白話文和文言文的鬥爭已經通過《天京報》,《醒世報》的區別展現得淋漓盡致了,隻要不是有人使出逆天的手段,就算周鐵衣以後永遠不在天京,《醒世報》也不可能追上《天京報》。


    這就說明百姓們確實更能夠接受白話文,而非文言文。


    不過對學說有利,不一定對學法的人有利。


    法條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權力自然要大過掌握在多數人手中。


    因此法家內部各大派係也在爭鬥不休,暫時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


    這也是周鐵衣當初對梅俊蒼說的。


    隻有《大夏天憲》用白話文闡釋,才標誌著白話文運動有了根本性的勝利,這之前都會受到強烈的反撲。


    看完了《法治報》,董行書拿起最後一份報紙《墨者報》看了起來。


    不過當看到開頭,他神色就凝重了起來。


    《論財貨》,周鐵衣,田父。


    整篇文章以白話文寫就,但中間夾雜了大量的文言文,顯得半文半白,類似於,戲曲。


    但正是這樣,讓董行書明白,這篇文章確實是周鐵衣和墨家巨子兩個人商討的結論,不是一個人商討的結論。


    而這篇文章的立論也確實對得起兩人的名號。


    從‘天下財貨,是否有定數’這個問題出發,確定了‘財貨的核心討論應該放在人類社會,而不是空泛的宇宙萬物’,而後又提出了‘財貨的生產,分配,再生產’的體係,最終衍生出了‘財貨從生產到分配的過程,應該滿足不斷解放發展生產力,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精神需求’這個結論。


    整篇文章細細讀完,董行書都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像以前處理政事,很多問題都能夠得到新的解決思路。


    但順著這解決思路……


    董行書又看了一遍。


    “人之所欲如溝壑極淵,望之不見其底,天下之人莫不視之為大害,吾獨視之為大善,有人心之溝壑極淵,方能覺察宇宙之無窮,否者如螻蟻般逡巡於田地,佝僂於三餐,又何意於天生我靈。”


    這句話肯定是周鐵衣說的。


    他在心裏麵肯定道。


    承認人心如溝壑極淵,不僅不是去糾正這個‘錯誤’,反而要用財貨去填這個‘錯誤’。


    董行書臉色露出慍怒,自語道,“錯上加錯!”


    儒家也有一學派,承認‘性惡論’,也就是儒家古聖荀子,不過對於荀子,儒家自己都諱莫忌深,不僅因為荀子教出了兩位法家的祖師爺,同時也因為如果以‘性惡論’為核心,儒家很多道理都無法解釋得通。


    而周鐵衣這個理論還在荀子的性惡論之上!


    荀子隻是認為人性有惡,可以以道德將其教好,這就已經讓儒家覺得‘罪大惡極’了。


    而周鐵衣肯定人性之惡的同時,不僅不以此為醜,反而以此為美,認為應該不斷滿足人性不斷增長的欲望,這如何可能?!


    “老爺,老爺!”


    董行書看了這篇報紙很久,以至於完全忘我,等他稍微平息了心中的情緒,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不僅麵前的飯菜徹底涼了,大管事也來去了一圈,“老爺,唐尚書,張祭酒,王侍郎,趙京衛……拜見。”


    董行書迴過神來,看了一眼手中的《墨者報》,明白他們如此急匆匆前來拜見的原因,他麵無表情說道,“將他們領到書房。”


    司民書房之內,此時外麵山雨消歇了一點,如墜珠子般的雨簾滴答在草木之上,顯得空氣清新怡人,但書房內的大員們卻沒有心思欣賞著早秋之景。


    象部侍郎王吉貞拿著一份報紙,對旁邊的學部尚書唐安世一歎,“他下去查個案子也不安分,怎麽查著查著就查到了墨城去了!”


    他語氣略顯哀怨,在朝堂的儒家核心權力層中,王吉貞自認為不是那種激進派,而是溫和派,能夠容忍百家學說,隻要百家能夠承認儒家作為百家學說的領袖即可。


    但將周鐵衣趕出天京,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他們儒家還為了此事花費了那麽大的功夫。


    但現在看來,卻是放虎歸山之舉。


    在天京,有聖上和三司們壓著,周鐵衣還不敢‘放浪形骸’,頂多‘就事論事’,規則還是儒家和聖上定下的規則,但是離了天京,這篇《論財貨》一出,不僅要立下一個新的道統之基,更重要的是墨家巨子和周鐵衣一起著名這篇文章。


    這裏麵的意蘊可就多了去了。


    “別急,他這篇偽說可能連墨家那一關都過不了。”


    學部尚書唐安世冷聲開口道。


    雖然是儒家之人,但作為學部尚書,監管天下諸子百家,他能夠從這篇文章中讀出更多的信息。


    就比如墨家巨子在這這篇文章上明顯支支吾吾,有很多核心的問題沒有說清楚,聯係自己得到的墨城上空天象變化的信息,墨家自己的道統都不穩呢!


    “平安說的不錯。”


    董行書的聲音從外穿透雨聲傳了進來,而後他踱步進入書房。


    平安是唐安世的字。


    “司民。”


    諸多儒家官員起身拱手行禮。


    董行書點頭迴應,而後走到主位坐了下來。


    他先是拿起自己手中的報紙,嗤笑一聲,“田父藏頭露尾,墨守成規之輩,他若認了這‘人心如淵,財貨填之’的理論,他們墨城還有建立的必要嗎?”


    諸多還沒有讀懂的儒家官員重新拿起身邊的報紙再看了一遍,他們果然察覺到這篇文章有意猶未盡的感覺,像是做出了某種刪減。


    “司民的意思是?”


    董行書點了點報紙,“天下皆白,唯吾獨黑,他這篇文章一出,不隻是我們儒家無法再教人,墨家,法家,道家,佛家就能夠教人了嗎?”


    眾人微微頷首,確實是這樣。


    即使諸子百家中最提倡性惡論的法家也認為應該用法律來限製人性的貪婪,用規矩來約束人的行為,而不是去不斷滿足所謂的‘日益增長的物質精神需求’。


    一位儒家官員低聲感歎了一句,“若以天下財貨滿足人心私欲,恐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等邪說,焉有道理,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確實,我們雖然知道他周鐵衣的能耐,但是要以一己之說廢止天性本善,無異於螢火與日月爭輝。”


    一位位儒家學者從最開始周鐵衣和墨家巨子聯合的震驚中迴過神來,當即開始找出這文章的漏洞。


    “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精神需求,若人民想要服十二章呢?難道我們讓天下人都穿十二章嗎!荒唐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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