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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島的劍魔城到臨安,總共不過六百裏的路程,隻不過大涼的東海無窮無盡,沿海城市反而有些荒僻。


    鬆江縣便是如此。


    若非獨孤在崇島建立劍魔城,那座小島隻會更荒僻,就算如此,崇島甚至也不如臨安郊野的一個小鎮,除了劍魔城,其他地方幾乎沒有人煙。


    嘉興縣,則是崇島到臨安的必經之地。


    過了嘉興,再有一日半的功夫,就能走入臨安郊野。


    相對於崇島和鬆江縣,嘉興縣簡直就是天堂,隻不過嘉興縣和臨安這些大城一比,又差了許遠。


    李汝魚和阿牧住在嘉興。


    時間很充裕,一則女帝沒有要求自己在什麽時候去見她,二者李汝魚也沒什麽事,是以便打算在嘉興小憩一兩日。


    休整身心。


    當然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麽……


    初嚐雲雨,食髓知味,已沉淪其中不可自拔,於是李汝魚才知道原來書中寫的市井坊子說的什麽一夜七次不可信。


    但一夜五次還是可以。


    好在年輕。


    除了第二日下樓腳有點軟走路有點飄,倒也沒其他不適。


    好在下樓的時間很少。


    甚至於連下床的時間都很少,秋末冬初,還是被窩裏的錦衾玉兔暖身暖心,李汝魚索性便墮落幾日——也是幸福幾日。


    此處日字,應為動詞。


    冬初天涼,晨光極晚,錦衾裏的阿牧如狸貓蜷縮著,淺寐之中一臉小幸福,隱隱露出的脖子和胸前肌膚上,長著雜亂的紅痕。


    極其嬌豔。


    阿牧忽然睜開眼,看著穿得一身整齊的李汝魚,有些訝然,溫婉笑問:“要出門嗎?”


    李汝魚從一旁拿起在嘉興縣城買的劍,點點頭,不著痕跡的道:“出去買點東西,你先休息,我稍後便迴來。”


    說完輕柔的對阿牧笑了笑。


    出門。


    看見李汝魚出去後,阿牧臉上的笑意收斂,一臉擔憂。


    自己受傷之後不能提劍。


    但不代表自己的感知退化,先前房門外有劍意凜冽,最終離開客棧,出城而去,顯然是有人來找李汝魚的麻煩。


    李汝魚又不願意牽連自己,於是一個赴戰。


    阿牧起身,卻一個趔趄。


    疼。


    被連續征伐的身體雖然享受了最為美好的感覺,卻要承受後痛,阿牧感覺自己連走路都困難,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可惡的小蚯蚓!


    呃……


    貌似不小。


    ……


    ……


    嘉興外有座南湖,因地處嘉興城南而得名,尚有一座西南湖,兩湖相連形似鴛鴦交頸,湖中又常有鴛鴦棲息,因此又名鴛鴦湖。


    鴛鴦湖由河渠匯流而成,上承長水塘和海鹽塘,下泄於平湖塘和長纖塘,四周地勢低平,河港縱橫。據史籍記載,高宗朝時期,這裏蘆蒿叢生尚無景觀,此後有一位儒雅地方官,在湖濱築賓舍以為“登眺之所”,鴛鴦湖逐漸成為蕩舟勝地。


    鴛鴦湖和建康玄武湖、臨安西子湖,並稱為江南三大名湖。


    縱然是三大名湖之一,可大冬天的,也沒幾個人冒著冷成狗的危險來遊湖——況且冬日清晨時候,湖麵籠罩著濛濛大霧不說,還起了黑霜,遊個鬼。


    然而此刻卻有人在湖畔。


    兩人,皆佩劍。


    一男子一女子,男子頗有些英氣,五官極其剛毅,腰間長劍越發增添了一絲英雄俠氣,負手看著湖麵濛濛大霧,一語不發。


    站在男子身畔的女子很美,在霧中顯得更美。


    正是從臨安趕到嘉興的吳漸和龍鴛兩人。


    龍鴛背對吳漸,看著來時路上,輕笑道:“冬霧連天黑霜遍地,李汝魚真會舍棄錦衾玉暖,跑到這來受死?”


    吳漸冷笑了一聲,“他不來,阿牧就得死。”


    李汝魚的劍道不錯,但阿牧卻已經不能提劍,一旦在客棧裏打起來,阿牧就會成為李汝魚的掣肘之處,隨時有命喪當場的危險。


    盡管吳漸有其作為琅琊劍塚家主的風骨,不會恃強淩弱以阿牧威脅李汝魚,但一旦打起來,發生的事情就不可預知。


    若是李汝魚妄圖逃跑,那麽帶著阿牧的他,絕對跑不掉。


    除非他放棄阿牧。


    李汝魚不蠢,知道該怎麽選擇。


    龍鴛唔了一聲,有些不看好:“都說女子薄情,其實我看來,最是薄情人,當是天下男兒,又以寒門富貴者為甚。”


    言下之意,李汝魚會不會薄情的人?


    畢竟李汝魚從扇麵村出來,屬於寒門無誤,而且他現在在女帝麵前炙手可熱勢絕倫,未來的富貴不可想象。


    且李汝魚還有個青梅竹馬謝晚溪。


    謝晚溪懸名詠絮錄第一,豆蔻錄第一,論才華美貌在阿牧之上。


    除去謝晚溪,如今民間已有傳聞,前太子儲妃張綠水之所以被廢黜,就是因為和李汝魚不清不白,要知曉,那可是太子儲妃。


    當不輸謝晚溪。


    李汝魚會為了阿牧來鴛鴦湖送死?


    他若是活著迴到臨安,在女帝庇護下不斷成長,以後娶正妻謝晚溪,加上仕途富貴,將來的三妻四妾之中,隻怕不乏阿牧這等姿色的絕世美人。


    所以,李汝魚會不會薄情的任由阿牧自生自滅,他一個離開嘉興趕迴臨安?


    龍鴛想了想。


    若是換做自己,隻怕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條路。


    畢竟來願望胡赴戰,有死在這裏的危險。


    而就算活著,又沒有收益。


    危險和利益,根本不成正比,完全沒有冒險前來一戰的理由。


    吳漸哦了一聲,“你以為李汝魚是誰?”


    李汝魚從扇麵村走進大涼天下人的視線中,就從沒有過逃避的先例,春風關無畏而站徐繼業,長阪橋再戰眾安堂,夕照山讀書而應戰嶽平川、趙驪,開封城外戰嶽單……


    沒有畏懼過一次。


    這是李汝魚的道,亦是他的劍道:無懼前行。


    所以他會來。


    而且會一個人來,絕對不會讓阿牧前來。


    他若是死,至少阿牧可以活著。


    從這一點來說,吳漸覺得如果李汝魚真的這樣做,值得自己敬佩——但這正是一個劍道需要的對手,隻有這樣的對手,才能磨礪自己的劍道。


    才能更上層樓。


    不上層樓,如何去劍魔城殺獨孤?


    龍鴛不屑的輕笑了一聲,李汝魚是個什麽樣的人對他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汝魚這樣的人,絕對不會被自己培養出來的人魅惑。


    一個身邊盈盈繞繞著無數絕世美貌女子的男子,怎麽會好男色?


    所以,他得死。


    不過,就憑自己這吳漸,真的能殺李汝魚?


    龍鴦沒信心。


    嶽平川,一馬平川永鎮北方的王爺,槍出生風雷,殺不了李汝魚。


    趙驪,大涼乾王,天魔兇相伴生出世,手中魚頭槊近乎無敵,也殺不了李汝魚。


    甚至還有更多。


    嶽單、王重師、張定邊、解郭、王越……哪一個不是人傑。


    然而無人得逞。


    想到此處,龍鴦意味深長的道:“你這位琅琊劍塚的家主倒是年輕,劍道應隨著大涼武道的節節拔高,早已超越了當年有‘劍道何處有青山,琅琊莫愁誰無劍’之說的老家主了罷?”


    龍鴦知道吳漸的劍道不錯。


    然而他的真正實力有多高,龍鴛並不知曉。


    可當年琅琊劍塚,因為吳扇之死,劍魔獨孤怒而拔劍,將琅琊劍塚殺了個屍橫遍野,導致這些年青黃不接,琅琊劍塚已有多年不曾出過劍道天驕。


    吳漸冷哼了一聲,微微跺腳。


    迴答龍鴦的是一道劍氣。


    一道劍氣從天而落,撕裂開大地之上的濃霧,如一道驚雷直指龍鴛頭頂百會穴。


    龍鴛麵露苦笑。


    拈指如蘭花,隨意的望空中揮了一揮。


    那道劍氣便落入鴛鴦湖中,轟然巨響,湖中炸起一道十餘米高的水柱,四散而落後,水麵蕩漾著殘留的劍意。


    絲絲縷縷,卻總讓人感覺有些悲傷。


    龍鴛喲了一聲,翹起蘭花指,嫵媚無邊的嬉笑:“你這沒心沒肺的男人,這就要殺我嗎,就不怕我死後變成厲鬼天天纏著你。”


    吳漸一臉頭疼,寒聲道:“我劍可否?”


    龍鴛翻了個白眼:“劍不好。”


    我還是喜歡你的槍,或者讓你喜歡我的槍,隻要你願意,隻要你喜歡,我攻守皆可。


    吳漸難得理睬這個人妖,蹙眉:“王子喬怎麽還不來。”


    龍鴛笑了:“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吳漸咳嗽一聲,轉身看向來路,有些疑惑,李汝魚怎的還沒到,該不會赴戰或者赴死之前,還要和那個捧心女子再一次翻雲覆雨罷。


    隨口問道:“王子喬是個什麽樣的人?”


    龍鴛沒好氣的嗆了迴去:“我怎麽知道,我又不認識王子喬,況且他一直在琅琊王氏,和你琅琊劍塚也算近鄰,你該不會沒見過他罷?”


    吳漸一臉理所當然。


    自姐姐吳扇死後,這些年自己就沒曾出過琅琊山,每日裏隻做一件事:練劍。


    沒日沒夜的練劍。


    畢竟自己的仇人的劍魔,那個天下獨孤求敗的劍魔。


    苦心人天不負。


    自己努力練劍多年,最終依靠腰間長劍,打敗了琅琊劍塚吳家所有同輩之人,成為當代家主,甚至於整個琅琊劍塚,劍道比自己高的,最多三人。


    龍鴦隻好說道:“據人所說,王子喬是一位讀書人,才華橫溢博學多識,又善音律,尤擅雨笙。”


    這是廢話。


    琅琊王氏本就是書香世家,王氏子弟大多都是這副德行。


    不過當年也是政治世家,在大燕朝之前,曾和那一個王朝的司馬氏皇室共治江山,天下的一半幾乎都在琅琊王氏的掌控之中,說其是古往今來第一世家也不為過。


    當然,如今早已日暮西山。


    先是被大燕太祖打得屁股尿流,又被大燕皇室不斷打壓,好不容易挨到大涼太祖黃袍加身,然而太祖又忌憚大涼趙室重蹈司馬氏的覆轍,依然選擇打壓琅琊王氏。


    如今的琅琊王氏,遠遠不如陳郡謝氏和河東柳氏。


    龍鴛繼續說道:“但王子喬也是位神仙中人。”


    吳漸哦了一聲,“說說看?”


    龍鴛苦笑了一聲:“我就知道這麽多,反正這個王子喬,很可能是文、道高人,不說聖人,至少也是聖賢之流。”


    吳漸不屑的哼了一聲。


    聖賢又若何,真要分生死,聖賢的嘴皮子和筆豪,能比得過劍,你那枚玉笙,遮莫能笙歌之中生不成?


    吳漸當然不信,就是當年建康秦淮河畔的畫道聖賢鍾鉉的事跡,吳漸也覺得是被流言誇大。


    真要能畫馬渡河,那世人還讀書參加個什麽科舉?


    給自己畫一座金銀山。


    給自己畫無數美女。


    豈非更快更實在?


    所以女帝才要養劍。


    管你什麽聖人還是什麽聖賢,我若有劍,皆可斬之。


    說到底,世界是一個拳頭的世界。


    誰的拳頭硬,誰就是道理,說的話就是規矩。


    讀書人?


    狗屁不是!


    龍鴛看出了吳漸的不屑,暗暗歎氣,這是一介武夫的狹隘之處,他根本不知道一個真理:從古至今,無論有多麽強大的蓋世英雄,又或者是何等天驕縱世的人間君王,真正改變天下的,還是讀書人,而不是將軍的劍、君王的玉璽。


    於是輕聲道:“李汝魚的劍,加上那位詩仙夫子的劍,很強吧?”


    吳漸不言語。


    李汝魚的劍道他並不覺得有多神奇,但是那位夫子,自己目前卻有所不及,這是不爭的事實,但這一次自己和李汝魚大戰之後,若能再上層樓,足以戰夫子殺劍魔。


    龍鴦繼續說道:“既然很強,為何還有人要殺李汝魚?”


    吳漸訝然,“不是那位趙室子弟的意思麽?”


    龍鴦笑了:“何止那位趙室子弟,實際上不止你我和王子喬,還有更多人,除了蜀中和北方,整個大涼天下的世家,都想殺李汝魚。”


    當然,得拋開河東柳氏和陳郡謝氏。


    吳漸不解,“為何?”


    龍鴛不介意給吳漸說一些道理,畢竟是自己喜歡的男人嘛,若是不懂風花雪月自己可以調教,可若是不懂天下大勢,那就真的隻能暖床神器。


    可沒情趣也是沒勁。


    道:“女帝要弱世家,而李汝魚這柄女帝之劍,很可能會被培養成兼國之人,屆時他一人獨掌大勢,會比當年的王琨還要強勢,一個王琨已經讓諸多世家的讀書人不滿,若李汝魚這樣的武夫兼國,你覺得世家的日子會好過?”


    所以,天下的讀書人,其實都想殺李汝魚。


    龍鴦繼續道:“所以這一次,明麵上隻有你和我,以及隨後會趕來的王子喬,實際上還有其他世家派來的人,當然,這些世家雖然是和趙室那位宗室子弟有約,但大家其實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殺李汝魚,不過是大勢所趨。”


    頓了頓,“就算這一次殺不了,接下來的永貞四年的朝堂上,會圍繞著李汝魚展開一係列的爭鬥,目的隻有一個:李汝魚永遠也無法成長為兼國之人。”


    聽到關於政治的事情,吳漸大感不耐。


    正欲說一句關我鳥事,耳朵忽然微微動了動,盯著遠處濃霧裏,輕輕的按在了腰間劍柄上,不動聲色的道:“來了。”


    龍鴛暗暗歎了口氣。


    也就如此了。


    吳漸其人,隻能作為一個很好的床伴,而不能作為開創未來的同伴。


    可惜。


    濃霧中傳來輕微的聲音。


    是腳步踩在黑霜上的唰唰聲,很細微。


    還沒看見人,吳漸卻先感受到了一股劍意。


    一股充斥著快意和灑脫的劍意,仿佛從濃霧中踽踽而來的不是一位劍客,而是一位飲酒作詩的豪邁文人騷客。


    有人負劍從濃霧裏走出來。


    一身白衣,踏霜而來。


    來者是位青年男子,眉清目秀嘴唇刻薄,此刻似乎已脫胎換骨,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男人才有的陽剛之氣。


    舉手投足間,皆是男子魅力。


    青年男子從濃霧之中,宛若仙人一般迤邐而來,白霧繚繞其身,又被劍意激蕩,如白雲一般飄搖流轉,又似大魚在霧海之中擺尾遊蕩。


    端的是風姿神韻,人間無雙。


    翩若劍仙。


    劍氣縱橫蕩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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