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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大人沒什麽表示,隻是坐在那裏靜靜看著瓷娃娃的笑容……從笑紋勾起到笑靨盛放再到在最後消散而


    對謝孜濯要做的事情,班大人不會勸解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班大人自己還一團糟,又哪有心思去管旁人,不過當她的笑容落入眼中,又消融在夜色時,老頭子的心沉了一沉.


    鋪天蓋地的蝗蟲過後,農民麵無表情呆坐於田間;百年不遇的洪水襲來,方圓千裏化為澤國,災民失聲痛哭;敵馬打破雄關,所過之處盡化焦土,南理士兵憤恨成狂;可怕瘟疫爆發,繁華城池屍臭衝天,小娃娃抱住父母屍體不停搖晃……做了一輩子的大官,什麽樣的人間苦難右丞相都見過,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娃娃,她活得很好,卻不存一絲快樂、一絲希望。


    謝孜濯迎上了右丞相的目光,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瓷娃娃又笑了下:“其實,我本來有一個機會的。”


    班大人不明白她口中的‘機會’指的是什麽,皺了下眉頭:“殺光沙民的機會?”


    “高高興興過活的機會。”瓷娃娃蜷起雙腿、雙臂環膝,她最喜歡的坐姿,團成一團讓她感覺到很安全:“兩雙父母死後,我總會做一個夢:殺了皇帝為他們報仇。我能明白,想要報這個仇隻是做夢吧,可我沒辦法甘心的,學不了武功我就學別的,隻要和造反、打仗有關的東西我都會看。我都想學。我翻爛了父親留下來的燕重吏資曆,背熟了謝門走狗能查到的各個燕國大兵營的分布,拚命想要弄清睛城各衛的職責和部署…可學習這些東西對報仇全無絲毫幫助,唯一的一點用處僅在於:越學我就越明白,像我這個樣子,想要殺景泰根本不可能。那時候我不知道,宋陽還活著。”


    “宋陽的第一次出現。很…”瓷娃娃側頭想了片刻。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措辭:“很神奇。”


    謝孜濯不知道,有關‘宋陽神奇’的形容,她不是第一個人。


    “他居然能偽造燕國師諭令,本來我已身陷死局絕無幸免,結果就被他的幾滴血輕輕鬆鬆給破掉了。還遠不止如此……常春侯做過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麽?”謝孜濯問班大人。


    後者搖了搖頭:“所知甚少。”


    老頭子說謊了,在銷金窩養傷的時候,宋陽這幾年裏做成的事情,顧昭君早都給他講過了。不過班大人現在看得出,瓷娃娃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既然她想說,他再聽一遍又何妨。


    燕國師小鎮遇伏、燕睛城萬民暴亂、燕皇宮付之一炬、燕皇帝嘔血重病;他還救下了譚歸德成就了燕國最強大的一股反賊;與迴鶻大可汗兄弟相稱為南理拉來一座兄弟國邦;與山中蠻人交誼深厚、尋迴前朝大洪藏於世外的奇兵蟬夜叉;重挫靖王得南理佛徒支持、封邑內建設佛家神聖地……真正的如數家珍,有關宋陽的事情,一樁又一樁娓娓道來,不知何時瓷娃娃變得神采奕奕,說到激動時甚至忘形的手舞足蹈。


    一邊說著。她一邊笑著,所有這些事情,她都不曾參與,可她與有榮焉。


    謝孜濯在為了這個叫‘宋陽’的家夥自豪。


    “第一次見他,他又急又怒,跳腳喊著要殺和尚滅口;第二次見他,他窮得叮當亂響、為了錢愁眉苦臉。這樣的人。真沒法讓人指望他能做什麽。”瓷娃娃的笑容更盛:“可就是這樣的人,居然做成了一件又一件大事,他一個人做的,比著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更多、更有成就。聽說了他的故事,又和他共處過一段時間。忍不住、忍不住就信他了。”


    “為兩雙爹娘仇,我一定一定要報的。但我又怎會不明白,隻是一廂情願癡人說夢罷了。不過認識他以後就不一樣了,我信他,他和我做一樣的事情,我做不來的但他會做得很好。.更新”


    心底深處的想法,第一次說出口,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瓷娃娃有些語無倫次了:“更關鍵的,景泰大仇我不能假手旁人,父母血仇豈容旁人代勞?唯獨他是例外,我的父母也是他的爹娘,真要較真算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他還是我的‘當家的’。本來我扛不住又放不下的擔子,順理成章地就被他擔了過去。我不是想偷懶,隻是、隻是這件事他能做得比我好一萬倍……我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有了著落,有了個依靠,有了個我能夠指望的人。”


    說到這裏她忽地閉上了嘴巴,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時從表情到語氣都恢複了平靜:“這樣一個人,以前沒有他的時候,我無所謂的;可後來他來了、現在又走了,我很不開心。”


    班大人點點頭,沒說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老頭子本就不會安慰人。瓷娃娃也不再說什麽,橫身躺臥在毯子上,雙臂抱胸用力抱住了自己,睡覺。


    她本來有一個機會的,一個卸下重擔、試著去快樂過活的機會。可宋陽死了,這個機會也隨之不存。


    隨後的日子過得毫無新意,每個今天都在重複著昨天,但每個今天都會比昨天過得更慢。


    從狼卒身上搜羅來的軍報中,暫時也沒能找到對沙民有用的情報,不過班大人倒是找出了一條和自己有關的消息。是一封來自普通狼卒的家書,寫好後還沒來得及寄出,應該是寫給心上人的信,或許是為了逗愛人開心,其間記述了一件趣聞:犬戎說把南理使團送過去了,迴鶻卻說沒見到人,現在兩國正在吵口水仗……


    又是四天過去,這天晚上班大人剛剛完成了工作,抱著酒罐、和瓷娃娃告辭沙王。才剛一離開帳篷,忽然一陣響亮歌聲傳來,所有沙民都從家中走出來,唱起本族的民歌,調子低沉卻雄壯,頗多蒼涼。


    一支沙民小隊正從南方進入營地,三十餘人。個個神色疲憊衣袍醃臢。身上還帶了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惡臭,但營地中沙民望向他們的目光充滿崇敬,齊齊唱響的歌聲顯然也是為了歡迎這支小隊。


    瓷娃娃和班大人暫時駐足,不敢隨意走動,站在‘金帳’外麵無表情地看熱鬧。


    那支沙民小隊進入營地後並未停步。而是一直向前,直奔金帳而來,待他們進入金帳後,其他沙民的歌聲才告停歇。大家散開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迴牢房途中,班大人就向沙民問明白了狀況,對瓷娃娃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沙民就會拔寨啟程,開始向北遷徙了。”


    沙民準備搬家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可是沙民的那點家當,哪用花十幾天的功夫去收拾整理,他們早都收拾好了。卻遲遲不肯啟程,對此瓷娃娃本來還有些奇怪,聽了斑大人的話之後她若有所思,問道:“沙民一直沒動,就是在等剛剛那個小隊?”


    果然,班大人點了點頭,這次不等瓷娃娃再問就直接給出了解釋:這支小隊是‘收屍’的。沙民善待亡者。對敵人的屍體都會加以掩埋,何況死在戰場上的同族。


    黑沙暴刮起的那一晚,沙民在花海裂穀的兩側,各打了一仗。犬戎騎兵不堪一擊,沙民戰果輝煌損失極小。倒不是狼卒不夠精銳,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坐騎全都驚了。再怎麽訓練有素的騎兵,控製不了戰馬也會變得脆弱不堪,何況又身處風暴中,隻有任敵人宰割的份;


    倒是與羅冠那一仗,讓沙民損傷不少,尤其大宗師和宋陽先後出手,都用的是霸道、搏命的手段,死在他們手上的‘怪物’幾乎無一留下全屍,隻碎成兩截都算走運的。


    沙民安葬同伴,一定要全屍入土的,現在迴到營地的那支小隊之前就留在花海,為死去的同伴拚湊、縫合屍體,再加以掩埋。沙民信仰獨特,縫合屍體這種活不是隨便誰都能做的,非得是族中的祭祀才行。


    現在祭祀們都迴來了,說明花海戰場已經打掃完畢,明天沙民就會撤離此處了。剛才全族齊聲歌唱,既是對祭祀的送上祝福,也是對橫死的同族表達哀思。


    班大人解釋完,兩個人已經到了牢房門口,瓷娃娃站住了腳步:“走之前能不能去他墳前看看?本來沒想去,可要離開了,心裏舍不得。”


    班大人搖了搖頭:“他們放不放你去再另說,主要是你去了也白搭,沙民掩埋屍體,不立碑不堆墳,全無任何標記,你到了花海也找不到他,放下吧。”


    瓷娃娃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忽然又想哭了。他連一個墓碑都沒有,諾大天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埋骨何處……


    兩個俘虜迴到牢房的時候,從花海返迴的沙民祭祀也見到了沙王。


    沙王麵帶笑容,毫不嫌棄對方身上的肮髒和屍臭,認真和每一個祭祀擁抱做禮,口中蠻話不停著力慰問他們,但祭祀們個個神情嚴肅,待行禮過後,大祭祀揮手屏退其他人,獨自留下來和沙王說了一會子話。


    不久之後,沙王麵色陰沉,與大祭司並肩走出帳篷,喚來最最精銳的三百族中勇士,沉聲交代了些什麽,隨即一揮手,眾多武士背負利刃連夜啟程離開了營地。


    到轉天清晨,奉沙王命令出去辦差的武士還未返迴營地,估計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沙王並沒有再等他們,一聲令下舉族動遷,數萬沙民集結成隊,在初秋之際向著寒冷北方進發。


    行程中不用再翻譯犬戎軍報,班大人和瓷娃娃清閑了下來,沙民給他們的待遇很好,把他們安置在一輛大車上,不用走路那麽辛苦。


    班大人覺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差別僅在於是終老迴鶻還是埋骨草原,既然都是客死異鄉,他也就無所謂了,隨著沙民一路前行,偶爾還有興致舉目眺望北地草原的壯麗景色。


    瓷娃娃一如既往地平靜,說話時會皺眉、會微笑。但並非心情使然,僅僅是表情。


    旅途漫長而緩慢,轉眼十幾天過去,全沒有一點快要抵達目的地的意思,倒是草原上的風越發猛烈了,對此沙民非但不畏懼,反而異常愜意。隨時可見有青壯會甩掉長袍。打起赤膊迎風高歌,身邊老幼拍掌歡笑、附和……全不見被迫遷徙離開家園的痛苦,隻有生存於遼闊天地間的滿心豪邁。


    沙民享受狂風的同時,也沒忘記剛剛加入族中不久的那兩個人,特意在瓷娃娃和班大人的大車上加置了一定小小的帳篷。看上去不倫不類,卻真正遮風禦寒。


    善良且樂觀的一族,可惜,他們殺了宋陽……


    行程之中。兩個俘虜也不是成天在車上坐著,趕上風和日麗的時候,也會下來走一走,活動下筋骨,這天兩個人正隨口閑聊、徒步行走,忽然喀拉拉的一陣悶響傳來,前麵不遠處,一輛大車的輪子散碎。整座車子都告傾覆。


    ‘長途搬家’中偶有翻車,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瓷娃娃和班大人也根本沒在意,可是等他倆見到從車上散落在地的貨物時,兩個人卻一起愣住了:茶餅、石雕、鑲銀玉器、特色藥材……分明都是南理特產。


    沙民的家當裏怎麽可能會有南理的特產?即便二傻也能想通的道理,這些東西都來自過境犬戎、出訪迴鶻的使節團吧!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瓷娃娃默不作聲暫迴自己的車架。班大人則跑到翻到的大車前,一邊張羅著幫沙民收拾東西,一邊用犬戎話和身邊人隨口閑聊著。等班大人再迴來的時候,已經弄清了事情的經過:


    全不出所料,這些東西是沙民搶來的。


    不過沙民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自己搶的是南理人。他們隻看見有狼卒護送大車隊經過,跟蹤一陣就就集結人馬追上去動手了。還以為他們搶的是敵族犬戎。


    瓷娃娃再問:“這麽說,邱大人他們,整整一座南理使團,都被沙民殺了?”雖是皺眉發問,但她的語氣卻是釋然的,又找到一個屠滅沙民的理由,這很好。


    可班大人搖了搖頭:“沙民把搶劫和打仗分得很清楚,搶東西的時候一般不會殺人,即便是敵族,隻要不反抗,沙民也會留活口,把東西搶走就夠了。我剛剛問過,那次他們沒殺人。”


    對班大人,沙民根本就沒有撒謊的理由,他們說的是實話。


    瓷娃娃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不過這個意外發現,倒是讓她想通了另外一件事……她能想到的,班大人也早都想到了,不等她出聲老頭子就先開口了:“沙民把我家使團洗劫一空,但並未傷人,可事情是出在草原上的,犬戎難辭其咎。”


    瓷娃娃接口:“別國使團被本國地麵上被族搶劫,雖然不是狼卒所為,但這件事若傳出去,大單於的臉就丟到鞋子上去了,被別國嗤笑不說,連本國臣民都會覺得狼卒無能。”


    班大人冷笑了一聲:“所以犬戎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殺光我家使團,再傳報我朝,說使團已經安然過境。”


    “所以犬戎聽說還有草原上還有掉隊使節,就要調兵全力追殺,意在滅口吧。”瓷娃娃歎了口氣,宋陽並非死於狼卒蹄下,但和犬戎有撕扯不開的幹係,仇人又多了一個。


    仇人越來越多,實力均強大無匹,這讓瓷娃娃很有些頭疼。


    ……


    阿伊果在數數。


    裂穀底部悶熱,但並非暗無天日,上麵日升月落穀底全能察覺,阿伊果按照山裏的習慣,每過一天她就在泥地上劃一道,結果到了第七天的時候,一頭泥鰍路過,全都給抹平了。阿伊果這才想起來地麵劃道不保險,從狼卒遺骸中找來一隻馬鞍子,改用小刀在馬鞍上記日子,當然她沒忘把前麵那七道補上去。


    前後數了兩遍,阿伊果扔掉了馬鞍子,滿臉的晦氣:“搞啥子麽,才過了不到一個月,慢戳戳的日子,活活憋瘋老子!”


    齊尚頭枕雙手、躺在花梗鋪成的席子上,聞言笑道:“不到一個月還不好?要是現在過去了十年,咱還沒能上去,那才真正會瘋吧。”


    按道理說一個月的修養不算短了,可大家都傷得不輕,身邊既沒有大夫也沒有靈藥,穀底又環境特殊、潮濕悶熱不利內傷愈合,最要命的是那些怪魚攔路,憑著他們現在的力氣,絕沒有機會打出裂穀。


    莫說傷勢還在,就算齊尚等人全都生龍活虎,想要殺出去也力有未逮,除非大宗師能盡數恢複,偏偏羅冠傷得最嚴重,想要能再出手,最快也得要半年工夫。


    不過幸運的是,穀底下的泥鰍怪雖然兇狠可怕,可畢竟是畜生,遵循本能而活全無智商可言,它們隻知道這些人帶了魚卵的氣息不能加以傷害,但全不去想為什麽這麽久還沒看到小魚,對這些人的態度也始終沒有變過:不打擾也不許他們離開。


    阿伊果眨了眨眼睛,想想齊尚的話,也的確是那麽個道理,不再抱怨什麽了,邁步走到齊尚身邊伸腳踢人家:“邊上挪挪咯,讓老子躺一躺。”


    齊尚納悶:“那麽大一片席子你不去躺,非得躺我這?”


    “你壓過了,軟戳戳舒服咯。”阿伊果迴答的理所當然。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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