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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東西,很多事情,在沒有辦完之前,那半吊子的模樣往往是非常滑稽可笑的。


    比如說汴梁城的皇宮便是如此。


    幾年前,那麽大一座宮城,宮牆高度比城牆還高不少。


    它矗立於運河之濱,四周光禿禿的啥也沒有,顯得另類又突兀。來來往往的商賈旅客,看到這玩意都忍不住要跟旁人調笑一番。不少人還去城牆邊撒泡尿以“宣示存在”。


    然而才過了幾年而已,汴梁城的皇城與宮城都已經完工,外城郭也快要合攏。這時候皇宮附近的渡口,已經成了城內的渡口。


    宮城巍峨皇城嚴整,路過此地的人,都不由得噤聲不語,被高大的宮城所震懾。


    人們這才發現,通過建設新都城,久違的皇權威嚴,似乎又在慢慢的樹立起來。那宏偉的皇城擺在麵前,本身就是一種實力的體現。


    隻是,這份威嚴已經不屬於李唐宗室。


    外麵的人看皇宮,隻覺得威嚴不可褻瀆,然而住在裏麵的新天子李琦,卻覺得這是個巨大的牢籠,將他困在這裏不能動彈。


    那千般滋味,當真是一言難盡,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天剛剛入夜,李琦在禦書房裏讀著汴州市井常見的話本,麵露不滿之色,一個勁的搖頭歎息。


    “說來說去,都是寒門子弟苦讀詩書,與高門大戶之女私定終身。後麵也老套,主角中進士,得到官家欣賞進入中樞為官,迎娶高門大戶之女,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他將手中的線裝書放下,心中五味雜陳。


    近些年,很多新東西出現了,比如說這不起眼的“線裝書”。


    過往的書都是以“卷”的方式來保存的,“熟讀破萬卷”便是如此而來。


    用卷保存,是因為書經常受潮,要拿出去晾曬,也要能夠好好保存。“卷”顯然比線裝書要容易保存和保養。


    事實上,現在重要的官府文案,也依舊是用“卷”的方式存放。


    可是民間話本,傳奇之類的“文化快餐”,就沒那麽多講究了。汴州造紙產業在方清提前五年的布局下,如今已經呈現出井噴的發展態勢,紙張成本一再下跌。


    隨著科舉的改革也在逐步推進,民間對於油墨、紙張、雕版等物的需求也在不斷增加。商埠得有商埠的底蘊,不光是在這裏交易,本地產出也極為可觀。


    如今汴州的民間話本,也呈現出“產業化”的跡象,自然,也免不了劇情“同質化”。


    李琦在揚州呆了幾年,那邊雖然繁華,卻也沒有汴州這裏萬物變革井噴的跡象。不得不說,方清是個大才,很不一般。


    “官家要是早生五十年就好了。”


    李琦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收拾了一下心情,因為他聽到了外麵有腳步聲。


    很快,霍仙鳴走了進來,對李琦躬身行禮道:“陛下,這是官家派人送來的密信?”


    方清?


    李琦不自覺坐直了身子,接過信一看,立刻眉頭皺成了川字。


    他看了看霍仙鳴,又看了看信紙,不經意問道:“信你也看了吧,你怎麽說?”


    這封信沒有火漆,實際上是不避諱過手之人閱覽的,霍仙鳴又不是李琦的親信,他自然是看過。


    說白了,霍仙鳴現在擔任皇宮內務總管,就是方清留下監視李琦的。霍仙鳴如今隻有投靠方清才有生路,李琦有他自己的親信宦官,不可能接納霍仙鳴。


    “陛下,官家想問問您的意思。”


    霍仙鳴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雖然不必討好李琦,但對方好歹也是天子,殺他一個宦官是沒什麽問題的,頂多是被方清收拾一頓而已,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李偒一家今夜子時要從運河渡口南下廣州,他身邊有官家的眼線,官家將這件事告知朕是什麽意思呢?”


    李琦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詢問道。


    聽聞目前擔任廣州刺史的,是張九齡的弟弟張九皋,也是開元時期的老官僚了。廣州,或者說嶺南一帶,對於中原之爭態度極為曖昧,就是一個勁的悶頭發展,誰的號令也不聽。


    目前中原各家相爭,誰也沒有餘力把觸角伸到廣州。就是實力最強大的汴州朝廷,也是在苦心經營江南地盤,起碼十年內是不會出兵嶺南的。


    李偒要帶著家小去廣州,想做什麽,似乎已經是不言自明了。


    收拾李偒,方清感覺為難麽?


    其實一點也不為難,甚至可以做得不聲不響。


    但他就是要寫一封信給李琦,讓這位天子來決斷。表麵上是尊重李琦,實際上則是在逼這位天子表態。


    要不要對李唐宗室成員動手。


    李琦如果不能妥善處置,那方重勇就要斷然處置了!


    簡單說就是:給臉不要臉。


    “朕知道了。”


    李琦鋪開大紙,寫了一張字條,也不避諱霍仙鳴,直接將其交給對方。


    “你走一趟開封府衙,將其交給官家即可,官家便宜從事就是了,朕不再過問。”


    李琦麵帶憂愁,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


    霍仙鳴啥也沒說,躬身行禮便走。走出皇宮後,他才忍不住打開那張字條,上麵隻寫著四個字:


    斬草除根!


    霍仙鳴心中一驚,隨即啞然失笑。


    李偒對方清或許有恨,但一定不是最恨的,因為二人立場本就對立,遲早要搏個你死我活,用什麽手段都正常。


    李偒自己還想把汴州的火藥工坊給炸了呢!他又有多心慈手軟呢?


    然而,李琦是不同的,他不是方清這樣的“外人”,他是李家人。


    李偒最恨的人,一定是李琦,甚至還在方清之上。如果沒有李琦的配合,方清想廢掉他這個天子,恐怕還得多費一番周折。


    現在李偒決定鋌而走險,帶全家南下去廣州,要做什麽,不就是再立一個“南方朝廷”麽?


    廣州物產豐饒,發展了這麽多年,也算是大唐的富庶之地了。要糧有糧要錢有錢。


    李偒要是去廣州鬧騰一下,會極大增加未來汴州朝廷攻略嶺南等地的難度。


    有鑒於此,方重勇的問題其實是:這個人,你殺不殺?你不殺那就我來殺。


    李琦沒怎麽猶豫,直接給出了明確答案:不僅要殺!而且還要滅門!


    不殺李偒一家,難道要等這些人到廣州後,宣傳他這個曾經基哥親封的盛王,是怎麽在“助紂為虐”?


    李家兄友弟恭的傳統,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自太宗開始,宗室內部兄弟相殘,父子相殺的戲碼一再上演。


    不過李琦在基哥這些子嗣裏麵,還算是比較正常的人,起碼沒說把侄兒媳留下玩玩。


    “官家的手腕,真是神鬼莫測啊,這下天子也不得不跟他站在一邊了。。”


    霍仙鳴忍不住歎了口氣。


    殺了李偒,李琦便沒法上岸了,隻能安安心心當他的傀儡皇帝。將來改朝換代,朝廷會給他一個好名聲。


    倘若方清出了什麽意外,李琦也是無法接盤的,死得還會很慘。


    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


    第二天一大早,汴梁城外渡口邊圍滿了人,一艘運糧的漕船,原本停在渡口好好的,居然無緣無故沉沒。


    渡口的船夫和挑夫們,正在合力打撈這艘船,要不然殘骸堵在渡口,其他船舶也無法靠岸。


    這裏畢竟是運河,不是海邊的海港,運輸每一刻都不能停。


    岸邊,一身戎裝的車光倩麵色清冷,他看著渡口的一切,沒有說話,他在等消息。


    “哎呀,怎麽船裏還有死人啊!”


    忽然,一個船夫尖叫了一聲。


    車光倩目光一凝,隨即帶著親兵走上前去,厲聲質問道:“叫什麽?究竟怎麽迴事?”


    “軍爺,船艙裏,船艙裏好些個死人啊!男女老少都有,似乎是一大家子。”


    剛剛叫嚷的那位船夫驚魂未定道。


    車光倩對一旁的霍仙鳴使了個眼色。


    對方上前觀摩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快些把渡口清理一下,官家最是見不得渡口擁堵,這裏每個時辰都是成千上萬的銀錢,耽擱不起!”


    車光倩嗬斥了一聲,隨即離開渡口,翻身上馬後,便往府衙裏趕路。


    不一會,他來到府衙書房,方重勇正在跟嚴莊等人商量什麽事情,見車光倩來了,對方連忙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讓國公一家深夜在渡口乘船,但那艘漕船年久失修,半夜沉沒於渡口。讓國公一家不幸殞命。”


    車光倩攤開雙手說道,一臉惋惜的模樣。


    “讓國公在府邸住得好好的,吃穿用度不愁,他為何要深夜舉家去渡口乘船?”


    方重勇麵色疑惑問道。


    “這個,下官也不知曉,但讓國公一家殞命,卻是千真萬確做不得假。”


    車光倩搖搖頭道。


    “如此,那便上表天子,讓天子厚葬讓國公,除其爵位吧。


    反正也沒有人繼承了。”


    方重勇微微點頭,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來。


    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說完,方重勇指了指麵前的軟墊,示意車光倩坐下商議大事。


    “是這樣的,盧杞又寫信來,說當年他祖父盧懷慎是宰相,對很多人都有恩惠,包括現在的唐州守將。


    他可以說動對方投誠過來。


    再有,李璬也寫信過來認慫,願意割讓洪州之地,讓我們兩家罷兵。


    而且,李光弼目前已經死死鎖住了贛江口,荊襄軍水軍無法出贛江。但他說荊襄軍殘部困守豫章,強攻不太可取。


    要如何破局?”


    方重勇看向車光倩詢問道。


    三封信,三個消息,其實圍繞著的,都是同一件事:如何擊敗荊襄朝廷!


    今年攻荊襄的方略是車光倩當初提出來的,現在方重勇問他怎麽辦,也不算問錯人。


    “官家,其實豫章不需要打。”


    車光倩說出了一個讓方重勇等人感覺意外的看法。


    “如何不需要打呢?”


    嚴莊好奇問道。


    “因為隻要唐州拿下了,襄陽以北門戶大開,隻有樊城可為前哨。


    梁崇義要是不傻的話,到時候自然明白該怎麽做!”


    對哦,忘了這一茬了!


    書房內眾人麵麵相覷,都是恍然大悟。


    所謂忠誠,它不是絕對的,也不是類似於標簽一樣的玩意,隨便貼上就行的。


    忠誠會根據人們麵臨的不同情況和自身處境,而不斷變化。


    所在勢力強大的時候,哪怕心性軟弱的人也會變得忠誠,因為自己所在的這邊條件更好,對麵開不出誘人的價碼。


    男人無所謂忠誠,之所以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


    梁崇義原本是忠誠的,因為他在荊襄朝廷這邊,分量很重,投靠汴州那邊,待遇肯定會下降。


    然而,一旦襄陽以北門戶大開,李璬麵臨生死存亡的考驗,那麽對於梁崇義來說,自身的生存就會排在第一位。


    1949年就是給個國軍的兵團司令,又能如何呢?


    “言之有理,先北後南方為上策。”


    方重勇點點頭,認可車光倩所說的方略。


    “官家,不如讓李光弼按兵不動,寫信勸降梁崇義。


    後者收到信,知道我們暫時不會動他,也會放下心來,不會狗急跳牆。


    盧杞那邊,不妨開出高官厚祿,先讓他獻出唐州再說。


    至於李璬嘛,先敷衍一番,顯示出我們打算繼續對洪州用兵的跡象,甚至可以讓揚州那邊做做樣子,增援潯陽。


    但不要動手。”


    李筌也建議道。


    三封信,三種不同的應對。


    對李璬,要學渣女養魚一樣的辦法,先應付著。不答應,也不拒絕,讓他抱有幻想。


    對盧杞,要學渣男推妹子一樣,先把好處都許諾下來,上床再說。什麽八箭八心的玻璃鑽戒和高額度信用卡都用上,好感度刷爆。


    反正對於渣男來說妹子也是耗材,玩完了就甩的,不必想以後怎樣。


    對李光弼,要學黑社會大哥對小弟那樣,一邊安撫,一邊給好處,但要求小弟一定要聽命行事。


    “陸路行軍,頗為費錢,真要打起來可不輕鬆,一定要謹慎。


    這一戰,你掛帥出征。”


    方重勇指了指車光倩道。


    “請節帥放心,末將一定戮力殺敵!”


    車光倩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為什麽方重勇不自己掛帥呢?


    因為李璬這個人,他不好處置,於情於理都不好處置。


    於情來說方重勇和李璬是連襟,於理來說,方重勇不方便直接對李唐宗室子弟下手。


    官家愛惜羽毛,可是有些必要的髒活,還是得做。


    所以這時候身邊的親信,就不能推辭了。


    車光倩已經當過黑手套,打仗又穩健,很顯然他就是最佳人選。


    嚴莊與李筌等人默默對視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不能直接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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