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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的時候,關中氣候還是相當濕潤,每到初夏,雨水極多。


    而涇水雖然是關中地區的主要河流,但它並不是一條大河滾滾而來,而是來源很豐富,由大量山泉與細小支流匯聚而成的。


    涇水可謂是積少成多,又是山泉匯聚,因此河水清澈,與渾濁的渭水區別很大。在長安東北麵,兩條河匯聚的地方,就會出現一條河清一條河濁,乃至於一眼可辨的奇妙狀況。


    成語將其稱之為“涇渭分明”。


    由於涇水的來源頗有些“爆發力”,山間泉水的匯入量,跟雨水關係極大!因此每到暴雨或者漲水季,涇水的河麵高度就會天差地別,爆發山洪什麽的都是家常便飯了。


    被基哥一頓訓斥後,方有德不得不領著五千神策軍步卒,來到涇水出山穀的山穀口所在地涇陽縣以北。這裏在戰國末年時,由韓國間諜鄭國修了一條灌溉關中的水渠。


    又叫鄭國渠。


    而在西漢太始二年的時候,趙中大夫白公建議在鄭國渠的基礎上,增建新渠,引涇水向東,至櫟陽(臨潼縣東北)注於渭水,名叫鄭白渠。鄭白渠有三條幹渠,即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又稱三白渠。


    這是關中灌溉的核心區!


    雨水時而傾盆落下,時而又隻是草草了事。剛剛到涇陽北,方有德便下令士卒伐木造木筏,準備水路沿著涇水北上邠州。同時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鄭國渠的起始點建立新營地。


    不得不說,這個命令實在是太過於離奇,以至於在軍中負責監察的錄事參軍高適,忍不住私下裏將方有德拉到臨時搭建好的帥帳之中,屏退親兵,對後者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大將軍,近日雨水太多,無法使用弓箭。道路崎嶇還容易遇到山洪。如此倉促進擊邠州,恐非良策啊!


    大營布置在涇水出山穀處,若是上遊邠州的叛軍攔河築壩,再有暴雨時,將河堤毀掉。


    到時候鋪天蓋地的涇河水順著下遊直衝營地,豈不大事不妙?”


    高適小聲說道,低著頭不敢看方有德。他雖然擔心自己被治罪,但依舊是在據理力爭。


    邠州離他們紮營的地方,大約一百多裏地。而這一段路,都是山穀地形,涇水的河床非常狹窄。到山穀出口的地方,河床陡然變寬,高處而來的水帶著極大動能,一瀉千裏!


    哪支軍隊能扛得住?人豈能勝天?


    他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高適就不相信方有德會看不出來。


    “聖人急令出戰,不得已而為之。”


    方有德歎息說道,一臉無可奈何。


    “將軍,聖人並不知道軍中情況,也不懂天文地理,山川走向,更不懂兵法!


    是您在帶兵,不是聖人在帶兵啊!若是輸了,聖人要治罪的!”


    高適直接跪下,給方有德磕了個頭,伏跪在地上不起來。


    他這個人的政治敏感性極高,如何看不出這一戰事關大唐關中政局!方有德若是敗了,忠於基哥的軍隊就無力控製長安局麵了。到時候各路牛鬼蛇神都要跳出來。


    萬一哪個皇子號召邊軍站出來“清君側”,那就真的天下大亂了!


    唯有這一戰幹脆利落解決邠州的契丹奴隸造反,才能維持關中政局平衡。


    待事態平息後,再來補充神策軍兵員亦是不遲。


    “這樣的話,私下裏說說就好了。傳出去,那可是死罪的。”


    方有德將高適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道:“你說得不錯,這些都是本將軍的投石問路之計。營地設在這裏就是給那些契丹奴隸水攻的。若要擊破邠州,本將軍另有妙策。”


    隻是障眼法?


    高適大喜,心中石頭落地。


    契丹奴隸那邊肯定有能人在背後組織,要不然不可能奪取邠州。不過他們攻克邠州後,也沒有趁機擴大規模,擴張地盤,說明內部並不團結,組織能力也有限,更不得人心。


    叛軍的計謀或許是有的,但也沒必要高估其實力。


    在來醴泉之前,方有德在腦中就已經把戰況估算過了。當然了,要是按基哥的打法,怎麽玩都是翻車。


    基哥以為當年太宗在涇水的淺水源戰勝過敵人,現在就可以複刻當年勝利了,這在方有德看來簡直不可理喻。從古至今,沒有哪怕兩場戰役是一模一樣的,照辦套路豈不荒謬?


    跟了基哥幾十年,方有德非常清楚,基哥是一絲一毫軍事才能都沒有,純純的戰爭小白,沒有繼承他祖先哪怕一點點的領兵能力。


    簡單說,基哥就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辣雞。聽他指揮,死都不知道要怎麽死。


    “方將軍,那計將安出?


    卑職就是好奇,知道軍中的規矩。”


    高適對方有德叉手行禮問道。


    “跟你說也無妨。


    這樣吧,你帶著五百人,在營地裏廣樹旗幟,打造木筏,作出要水路北上攻邠州的架勢。


    本節帥帶兵繞路到醴泉縣西北,有一個山穀口叫剪子溝,從那裏入山有一條無須擔憂山洪的小道。


    這裏可以直通邠州州府後院那個群山環繞的山穀,從後方奇襲邠州。


    讓你在這裏領兵,你行不行?”


    方有德凝神看著高適問道,語氣鄭重而嚴肅。


    他說的“後院”,就是邠州的耕地群,也就是在靠涇水的州府城所在,西南山穀裏一片群山環繞的農田,這裏也是邠州主要糧食產區。因為被群山環抱,所以也不是官道,平日裏隻有去西南麵采藥的山民在走。


    連長安的官吏都不一定會知道有這條路,就更別提那些叛軍了。


    契丹奴隸又不是關中本地人,他們不可能熟悉這條路!挖煤的地方,在涇水對岸的三水縣附近,估計連山路的入口在哪裏,這些人都沒摸清楚。


    不過,方有德也隻是上一世走過,那會已經是神策軍都要脫離長安朝廷控製的時代了,所以也不能排除,現在這條羊腸小道還沒被人走出來。


    戰爭嘛,都是在冒險,沒有誰敢說自己十拿九穩的,隻要是打仗就有可能會失敗。


    領兵之人,就是要帶領部下獲取勝利,利用手裏的一切資源,不惜代價,不顧一切。


    僅此而已。


    遇到麻煩,迎難而上便是,沒什麽好怕的。


    “方大將軍,卑職……卑職一定可以的!”


    高適一臉激動說道,機遇來得太過突然,讓他猝不及防。


    “派幾個人去涇水上遊看著,若是山洪來了,則往水中放羊皮筏。


    大營外麵涇水岸邊,派專人看著是否有羊皮筏衝下來,有的話,放下手裏所有東西趕緊跑!”


    方有德耐心叮囑道。


    他估計,敵軍大概率要水攻。


    特別是這些人發現神策軍在涇水的山穀出口打造木筏,估計會按捺不住。一旦水攻,那些人就會忘乎所以,認為神策軍主力已經被洪水衝垮,自己這邊可以“擴大戰果”。


    “卑職明白,一定會在大營內大張旗鼓,迷惑那些契丹奴隸。”


    高適拍胸脯保證道。


    “本將軍用你,隻是因為你看明白形勢了。如果用其他人,他們可能會因為看不起那幫叛軍而貪功冒進,順著涇水襲擊邠州。


    你莫要讓本將軍失望才是。”


    方有德從腰間掏出一枚銀質魚符,交給高適繼續說道:


    “這一軍五百人交給伱了,你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洪水淹死,雖然不會有戰鬥,但一定不會很安全。所以你要警覺點,別白白丟了性命。也別泄露機密,有人問起,就說本將軍領兵迴醴泉了。”


    “得令!”


    高適小心翼翼接過魚符放好,他似乎可以看見,自己已經踩到了官路晉升的階梯。


    若是能渡過這一關,甚至能在洪水中保全這些神策軍士卒,那麽他以此為根基,成為朝廷重臣甚至天子近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


    河西瓜州州府晉昌城以北的大澤那裏,安西遠征軍特意圈了一個場地,掛起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木牌子。


    上麵寫著“絲綢換駱駝”。


    大澤是冥水河的最後一站,水鳥眾多風景優美,乃是河西商賈雲集之地。當然了,唐代的玉門關便在此地,所有大宗交易的生意其實都是在唐軍監視下進行的。


    這裏是河西出發前往西域北線(北疆)的最後一站,官方貿易一般都是走這條線。下一個中轉站,就是北庭都護府的重鎮伊州(哈密)。


    接下來便是通往西域“唐軍非實控區”的大本營西州,也是高昌國故地。這一塊是唐軍控製的西域核心區域,也是方重勇前世新疆省會烏魯木齊所在。


    毫不客氣的說,這條路就是大唐通往西域的官道,主幹道。


    而從沙州出發前往西域北線,則需要穿過一片人跡罕至的沙漠,這條路通常都是西域商人在走,乃是殺人越貨的高風險區。唯一的好處就是被少收一次關稅!


    要是從沙州走西域南線(南疆),則是要經過已經廢棄的樓蘭古國和羅布泊。這條路線自然條件非常惡劣,沿路補給之地規模都非常小,不能容納大規模商隊經過。


    目前大唐官方已經放棄了這條線。還在走的人,都是亦商亦盜的“良善之輩”。


    安西遠征軍目前能走的路線,明顯就隻能是北線,並不需要大量購買駱駝,沿途行軍自然條件也尋常人沒有想象中那麽惡劣,而且來往行人與商賈眾多。


    可是如果考慮到安西遠征軍的戰略目標,是包括小勃律在內的蔥嶺以西諸國,那麽就不得不考慮補給跟不上的情況。


    西域作戰,奔襲千裏是常態。在沙漠戈壁遍地的西域,長距離行軍沒有駱駝怎麽玩得轉?


    “方節帥,這麽好的絲綢,我們就這樣直接跟這些胡商換駱駝啊?用交子不好麽?


    末將感覺好虧啊!”


    何昌期看著一箱又一箱從關中來的上好絲綢,被胡商的奴仆們歡天喜地抬走,有些不甘心的詢問道。


    方重勇懶得理他,隻是一個勁催促身旁的楊炎好好算賬,不要把賬算錯了,搞得最後河西這邊的交子本位金不夠用。


    本位金製度的運作規則,就是用於兌換的本位貨幣一定要量足,不能出現擠兌風波。這次出征準備駱駝,隻能從胡商那裏買,拿交子去忽悠這幫人沒用。


    因為現在河西流通無礙的交子,在西域並不能完全流通順暢。甚至在伊州、西州這樣的地方,很多商賈都不認!


    西域離河西也有一段距離,來往一趟成本不小。就算拿著交子,在河西兌換無礙,也沒有哪個商人願意冒著財富被清空的風險,用自己的物產,去換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


    當然了,若是在伊州與西州也可以自由兌換絲綢,那就另當別論了。


    對此,方重勇看得明明白白,尊重別人的智商,就是尊重自己的情商!


    “方節帥,這些絲綢運走了,府庫裏不夠用了,可還怎麽兌交子啊?”


    何昌期又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聒噪?


    這些絲綢就算胡商們都運到了西域,等我們一到,不還是我們的嘛!


    最後還省去了運費,何樂不為呢?”


    方重勇不耐煩的將何昌期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放到對方手上,忍不住嗬斥了一句。


    “何將軍,節帥早有部署,你就不必操這份閑心了。


    涼州怎麽玩,伊州與西州也會怎麽玩。那些絲綢,最後還是會被收繳上來,兌換成交子入庫的。”


    一直在做記錄的楊炎笑著解釋了一句。


    臥槽!


    何昌期恍然大悟!方重勇這一手玩得太溜了!


    現在,胡商用河西根本就不缺的駱駝換了西域奇缺的絲綢,表麵上看血賺。隻不過,等方重勇帶著遠征軍到了西域一地之後,就會將本地絲綢全部收繳作為“本位金”,同時發行等額的交子。


    這樣就省去了自己運絲綢到西域,省去了其中的運費和運力。這些絲綢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換了個模式,迴到了大唐官府手裏。依舊還是方重勇用交子購買了駱駝。


    這可比現在明火執仗,拿交子去找胡商強買駱駝要客氣多了!維護了河西本地的商業穩定!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河西節度使怎麽能拉下臉皮來強買強賣呢?商業嘛,在商言商,當然要講究信譽,動不動就拿刀就不對了。


    至於到了西域這種地方嘛,畢竟那邊市場環境很亂,發生什麽事情都不稀奇,對吧?


    給交子換絲綢你不換,那沒辦法,隻好連交子也不給你,直接動手搶了。


    誰讓我手下丘八多呢,他們都要吃飯的,大哥罩著小弟,在市場混亂的地方打擊一下“非法商販”,也說得過去。


    人之常情嘛。


    這一刻,何昌期都被方重勇給感動了。


    為了讓這些胡商心裏過得去,方重勇居然還繞了這麽多彎子,不愧是當河西節度使的人啊!


    方節帥明明直接可以搶的,偏偏他還給了胡商等額的交子,堪稱是童叟無欺。


    他真的好善良,我哭死!


    何昌期感覺自己又學了一招。


    “交子還要抓緊時間印,伊州與西州頗為富庶,商貿繁盛,那邊交子的需求量很大。


    若是事後再印刷一批,短期內隻怕時間上來不及。”


    方重勇對楊炎交代了一句。


    “節帥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楊炎已經記錄完今日的買賣細節,不得不說,絲綢在西域真是硬通貨,掛了個牌子就有胡商排隊牽著駱駝過來交易。


    正在這時,遠處一陣躁動,幾頭駱駝在組隊打架,互相吐口水,用蹄子狂踢,非常暴躁。


    弄得圍欄裏煙塵四起,不少人退避三舍。


    “這些駱駝打架的本事不怎麽樣,脾氣倒是不小,很有點西域小國的味道。”


    方重勇抱起雙臂若有所思道。


    “嘿嘿,不老實的,上去打一棍子就老實了。”


    何昌期在一旁壞笑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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