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初秋夜雨，悄然而至。隻聽撲突撲突敲窗聲，冰涼細碎，清冷不絕。
肅靠在自己床頭，將床頭燈光盡可能調柔和。他知不該翻看清水筆記，但其實看或者不看，他不曾真的猶豫。哪怕隻字片語，能和清水病因相關，也是彌足珍貴。mri報告帶來的驚喜已經漸漸淡了，他至今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麽會產生兩種不同的腦狀態？多年所學，隻是廣廈一隅。非科學而希以科學來解之，難道隻是一種奢望？該從何處著手，又會將他帶往何處？
這個女孩就像一團謎，肅不是沒有考慮過——恐怕將來他和石頭會無法控製事情的發展。如果不能及時找出答案，這件事給他和石頭帶來的真的是成功嗎？難道就沒有另一種完全相反的可能？如果拿不出研究成果，又被發現隱瞞病人病情、貽誤病人治療的行為，對於他們的未來豈非毀滅性的打擊？
肅幾乎是抱著一種祈望到近乎懺悔的心情打開了清水的筆記本。隻是一些很瑣碎的記錄，購物清單、約會安排、某人的通訊方式、周末電影的開場時間等等。肅沒有興趣從頭看到底，想了一想，隨手把本子往床頭櫃上一擲，本子果然自動打開在了某一頁。肅滿意地笑了笑，拿過筆記本開始看。
此頁果然經常被人翻看，紙張有些皺皺的。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個黃色的熒光問號，那麽重那麽粗，觸目驚心。下麵有很潦草的字跡寫著一段話：“曆史是由活著的人和為了活著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所以，它是由能思考的、痛苦的、有活動能力的人找到探索過去的現實利益而產生出來的。”
肅把這段話讀了一遍又一遍，清水抄寫這段話時的心情是怎樣的？透過這段話她能讀到的並不是字麵上的意思吧。肅想起好像是洛夫說過：“曆史睡了，時間醒著；世界睡了，你們醒著。”可是這和清水的病因有什麽關係？
翻到後麵一頁，肅看到清水羅列了幾個問題。他依序讀下來，完全的不明所以。
1.我知道每一刀都是不同的人割的，那麽……是有十二個人嗎？他們是誰？
2.西周……究竟是在西周的哪一朝？資料好少啊。發生什麽事會延續將近三千年？
3.千羽是誰？為什麽總是聽到有人在叫千羽？畢又是誰？他們有什麽關係……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這可能嗎?
4.四年前的那件事是偶然嗎？如果不是……
5.為什麽看到棄的名字我會有感覺？好奇怪啊……總感覺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人。
6.那個湖邊女子是誰？那個小女孩又是誰？今天看到小女孩的臉，像我……生命真的有輪迴嗎？
每一句句子的顏色、字跡的大小都有一些差別，可見並不是在同一時刻同一心情下寫的，估計是隨時想起什麽便隨手寫的。
之後好幾頁詳細地記錄著每一次“發病”時的情況，當然這個“發病”是肅的理解，清水並不會用那樣的詞，隻寫著“異常情況記錄”。肅越讀越覺得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他怔怔地看著這些奇怪的文字，猶豫著要不要和石頭商量一下，或許喜歡研究玄學的石頭能夠看出一些奧秘來吧。隻是下意識裏他又有些排斥把清水的隱私和盤道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考慮起病人的感受來了。
想著想著肅聽到清水發出一聲歎息。肅合上本子，迴過頭去。清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眸中有一絲淡淡的光亮。
“討厭鬼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他聽到清水語氣淡漠地說。
肅居然有一絲臉紅。
“你還脫了我的衣服……”清水繼續麵無表情地控訴。
“我是醫生，記得嗎？對人體的認識我比你深刻多了，所以你沒必要感到難為情。看過或者沒有看過，對我都是一樣的。”肅幹咳一聲。
“那你偷看我的筆記本又算是什麽？也是看過或者沒有看過，都是一樣的嗎？”清水問。
“病人不該向大夫隱瞞病情。”
清水扶著額頭，微閉著眼睛，轉過身去平躺著：“我不是隱瞞，是你從不曾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作為醫生，我必須保持……”
“那天我說我頭發燒著了，你相信嗎？”清水打斷肅的解釋，“你們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又不傻，你們認為這些都是我的臆想，不是嗎？”
肅皺起眉頭，緩緩道：“問題總是要解決的，雙方麵還是需要多溝通。即使它不是一般的精神問題，但是治療方法還是要從精神入手。”
“這是誰告訴你的？”清水抱著被子坐起來，眼中透出一絲狡詐，“我覺得我可以找到別的切入口……麻煩你把我的衣服拿過來好嗎？我要出去了。”
“你要去哪兒？”肅警覺地問，還是從床上下來，去清水的背包裏拿替換衣服。
“不要你管，還有，不準你跟著我。”清水接過肅遞過來的襯衣開始穿。
肅站在她麵前，抱著手臂，撇撇嘴：“這麽快就忘了我們是什麽關係了嗎？”
清水聞言，扣紐扣的手停了停，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是什麽關係？病人和醫生？就算是這樣，我也隻需要把我的行為……在我的醫生能理解的範疇內進行匯報吧。”
“不是病人和醫生，”肅蹲了下來，平視著她，語氣溫柔地道，“是病人和病人家屬呀。”
兩人相視片刻。肅的眼睛因為熬夜有些紅，反而使眼中原本清澈的色澤帶著一種難言的深邃。清水覺得他看向她的眼光很像是《不夜城》裏金城武望向山本未來時的那種眼神，既顧慮重重而又難掩渴望。她輕微地垂下了眼簾，避開那無聲的邀請。
“你老是開這種玩笑很有趣嗎？”
“哦？但是現在談論責任還太早了吧。即使你有病，生活還是可以很美好，對不對？為什麽不敢正視？”
“你說誰有病？”清水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上肅的鼻尖。這是某人第一次說她有病。
“我可以換一種措辭，但其實質是一樣。”
清水連翻白眼，肅這個討厭鬼果然最擅長破壞氣氛。她強壓下脫口而出的怒氣道：“那麽，為什麽你還不送我去醫院？”
肅站了起來，眼神移向掛著厚厚窗簾的落地長窗，冷淡道：“如果去醫院是你的個人意願，我會送你去的。但是你確定你想去嗎？”
窗外傳來清晨第一聲的鳥叫聲。厚重的窗簾後隱隱藏著白色的光暈。室內光線柔和，肅的床頭燈還開著，仿佛給房間的一隅蒙上了一層紫色的輕紗。黑夜與白晝交疊著，幾分迷離，幾分清醒。兩人一時無語。
“你去洗澡吧，我要下去吃早飯了。”過了一會兒，清水故作輕快道。
肅也不想繼續爭吵，遂點點頭，表示主意不壞，便拿了毛巾衣物進了浴室。
清水一直聽到浴室裏傳出嘩嘩的水聲，才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走廊裏還很靜，那種清晨特有的無人打擾的寧靜。地板表麵打著細細的一層蠟，透過天窗瀉下縷縷晨光，像是抹了一層奶白色芝士的香濃吐司。隔壁石頭和曉茜的房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對過那間房間也沒有聲響。不過清水還是走到對麵，輕輕地敲了敲那扇掛著“301”牌子的黑色木門。
幾乎是在同時，301室的門“吱嘎”一聲從裏麵開了。
肅靠在自己床頭，將床頭燈光盡可能調柔和。他知不該翻看清水筆記，但其實看或者不看，他不曾真的猶豫。哪怕隻字片語，能和清水病因相關，也是彌足珍貴。mri報告帶來的驚喜已經漸漸淡了，他至今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麽會產生兩種不同的腦狀態？多年所學，隻是廣廈一隅。非科學而希以科學來解之，難道隻是一種奢望？該從何處著手，又會將他帶往何處？
這個女孩就像一團謎，肅不是沒有考慮過——恐怕將來他和石頭會無法控製事情的發展。如果不能及時找出答案，這件事給他和石頭帶來的真的是成功嗎？難道就沒有另一種完全相反的可能？如果拿不出研究成果，又被發現隱瞞病人病情、貽誤病人治療的行為，對於他們的未來豈非毀滅性的打擊？
肅幾乎是抱著一種祈望到近乎懺悔的心情打開了清水的筆記本。隻是一些很瑣碎的記錄，購物清單、約會安排、某人的通訊方式、周末電影的開場時間等等。肅沒有興趣從頭看到底，想了一想，隨手把本子往床頭櫃上一擲，本子果然自動打開在了某一頁。肅滿意地笑了笑，拿過筆記本開始看。
此頁果然經常被人翻看，紙張有些皺皺的。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個黃色的熒光問號，那麽重那麽粗，觸目驚心。下麵有很潦草的字跡寫著一段話：“曆史是由活著的人和為了活著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所以，它是由能思考的、痛苦的、有活動能力的人找到探索過去的現實利益而產生出來的。”
肅把這段話讀了一遍又一遍，清水抄寫這段話時的心情是怎樣的？透過這段話她能讀到的並不是字麵上的意思吧。肅想起好像是洛夫說過：“曆史睡了，時間醒著；世界睡了，你們醒著。”可是這和清水的病因有什麽關係？
翻到後麵一頁，肅看到清水羅列了幾個問題。他依序讀下來，完全的不明所以。
1.我知道每一刀都是不同的人割的，那麽……是有十二個人嗎？他們是誰？
2.西周……究竟是在西周的哪一朝？資料好少啊。發生什麽事會延續將近三千年？
3.千羽是誰？為什麽總是聽到有人在叫千羽？畢又是誰？他們有什麽關係……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這可能嗎?
4.四年前的那件事是偶然嗎？如果不是……
5.為什麽看到棄的名字我會有感覺？好奇怪啊……總感覺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人。
6.那個湖邊女子是誰？那個小女孩又是誰？今天看到小女孩的臉，像我……生命真的有輪迴嗎？
每一句句子的顏色、字跡的大小都有一些差別，可見並不是在同一時刻同一心情下寫的，估計是隨時想起什麽便隨手寫的。
之後好幾頁詳細地記錄著每一次“發病”時的情況，當然這個“發病”是肅的理解，清水並不會用那樣的詞，隻寫著“異常情況記錄”。肅越讀越覺得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他怔怔地看著這些奇怪的文字，猶豫著要不要和石頭商量一下，或許喜歡研究玄學的石頭能夠看出一些奧秘來吧。隻是下意識裏他又有些排斥把清水的隱私和盤道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考慮起病人的感受來了。
想著想著肅聽到清水發出一聲歎息。肅合上本子，迴過頭去。清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眸中有一絲淡淡的光亮。
“討厭鬼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他聽到清水語氣淡漠地說。
肅居然有一絲臉紅。
“你還脫了我的衣服……”清水繼續麵無表情地控訴。
“我是醫生，記得嗎？對人體的認識我比你深刻多了，所以你沒必要感到難為情。看過或者沒有看過，對我都是一樣的。”肅幹咳一聲。
“那你偷看我的筆記本又算是什麽？也是看過或者沒有看過，都是一樣的嗎？”清水問。
“病人不該向大夫隱瞞病情。”
清水扶著額頭，微閉著眼睛，轉過身去平躺著：“我不是隱瞞，是你從不曾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作為醫生，我必須保持……”
“那天我說我頭發燒著了，你相信嗎？”清水打斷肅的解釋，“你們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又不傻，你們認為這些都是我的臆想，不是嗎？”
肅皺起眉頭，緩緩道：“問題總是要解決的，雙方麵還是需要多溝通。即使它不是一般的精神問題，但是治療方法還是要從精神入手。”
“這是誰告訴你的？”清水抱著被子坐起來，眼中透出一絲狡詐，“我覺得我可以找到別的切入口……麻煩你把我的衣服拿過來好嗎？我要出去了。”
“你要去哪兒？”肅警覺地問，還是從床上下來，去清水的背包裏拿替換衣服。
“不要你管，還有，不準你跟著我。”清水接過肅遞過來的襯衣開始穿。
肅站在她麵前，抱著手臂，撇撇嘴：“這麽快就忘了我們是什麽關係了嗎？”
清水聞言，扣紐扣的手停了停，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是什麽關係？病人和醫生？就算是這樣，我也隻需要把我的行為……在我的醫生能理解的範疇內進行匯報吧。”
“不是病人和醫生，”肅蹲了下來，平視著她，語氣溫柔地道，“是病人和病人家屬呀。”
兩人相視片刻。肅的眼睛因為熬夜有些紅，反而使眼中原本清澈的色澤帶著一種難言的深邃。清水覺得他看向她的眼光很像是《不夜城》裏金城武望向山本未來時的那種眼神，既顧慮重重而又難掩渴望。她輕微地垂下了眼簾，避開那無聲的邀請。
“你老是開這種玩笑很有趣嗎？”
“哦？但是現在談論責任還太早了吧。即使你有病，生活還是可以很美好，對不對？為什麽不敢正視？”
“你說誰有病？”清水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上肅的鼻尖。這是某人第一次說她有病。
“我可以換一種措辭，但其實質是一樣。”
清水連翻白眼，肅這個討厭鬼果然最擅長破壞氣氛。她強壓下脫口而出的怒氣道：“那麽，為什麽你還不送我去醫院？”
肅站了起來，眼神移向掛著厚厚窗簾的落地長窗，冷淡道：“如果去醫院是你的個人意願，我會送你去的。但是你確定你想去嗎？”
窗外傳來清晨第一聲的鳥叫聲。厚重的窗簾後隱隱藏著白色的光暈。室內光線柔和，肅的床頭燈還開著，仿佛給房間的一隅蒙上了一層紫色的輕紗。黑夜與白晝交疊著，幾分迷離，幾分清醒。兩人一時無語。
“你去洗澡吧，我要下去吃早飯了。”過了一會兒，清水故作輕快道。
肅也不想繼續爭吵，遂點點頭，表示主意不壞，便拿了毛巾衣物進了浴室。
清水一直聽到浴室裏傳出嘩嘩的水聲，才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走廊裏還很靜，那種清晨特有的無人打擾的寧靜。地板表麵打著細細的一層蠟，透過天窗瀉下縷縷晨光，像是抹了一層奶白色芝士的香濃吐司。隔壁石頭和曉茜的房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對過那間房間也沒有聲響。不過清水還是走到對麵，輕輕地敲了敲那扇掛著“301”牌子的黑色木門。
幾乎是在同時，301室的門“吱嘎”一聲從裏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