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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初十。


    眉州城外的曲折山道上晃晃悠悠出現兩匹上馬,各自乘有一名年輕男子,前者一臉散漫,後者滿眼新奇,卻是徐景昌和福才。


    福才向前望了望,說道:“公子,為什麽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卻要走山路?”


    徐景昌一身平服打扮,迴頭說道:“自然是遊山玩水啊,難道你以為我是真心替宋忠跑腿?”


    福才憤然道:“當然不是!公子現今是正四品的僉事,那得有多少正事要辦啊!他宋忠憑什麽令公子跑腿?”


    徐景昌笑罵道:“你懂個屁!人家是指揮吏、正三品,自然可以命令於我。隻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卻是沒有重振錦衣衛的心思,倒叫我等去暗查諸路藩王的護衛兵力,無趣啊無趣。”


    福才道:“我看宋忠就是沒安好心,此次湘王便不說,可他明知燕王是公子的親姑父,卻也叫公子去探聽虛實,實在過分。還有上次秦淮河那事,那麽多人都抓不迴來一個瘋子,公子要懲處手下本是理所當然,可他竟然攔著不讓。”


    徐景昌想著第五安那事,心頭更加鬱悶,搖頭道:“唉,我看這錦衣衛算是賠到他宋忠手頭了……罷了,我正好去北平見見那三位表弟,幾年不見,甚是想念啊。”


    福才笑道:“公子想念的是高陽郡王罷?早些年公子倒是沒少挨郡王的拳頭。”


    徐景昌虛眼想了想,也笑了起來,說道:“越打越親熱嘛!不過當初年幼,我與煦弟均不分尊卑,現在卻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唉,無趣啊無趣。”


    福才道:“我倒覺得不一定,郡王素來與公子交好,自身又喜玩耍,此番到北平定能讓公子盡興地吃喝玩樂。”


    徐景昌勒馬迴頭,指著福才笑罵道:“過來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我徐景昌是要幹大事的人,豈能整日念著吃喝玩樂?”


    福才嘿嘿笑道:“公子自然不是,郡王卻是!此番到了北平,公子總得客隨主便罷。”


    徐景昌搖頭感歎:“近來父親常與我念叨,說是煦弟這兩年忽地收斂了性子,不僅不再頑劣,甚至比同輩之人都要穩重。還有那一身武藝,聽說是越發精進,嘖嘖,簡直是萬人敵啊…….”


    福才翻身下馬,嘿嘿笑道:“公子,下急才是萬人敵啊,我實在憋不住了,見諒見諒。”說罷一溜煙鑽進鬆林。


    徐景昌哈哈大笑,翻身下馬歇息。片刻後見福才出來,問道:“手中何物?”


    福才道:“就是個木盒,我見著精巧,就拾了過來。”說著將手中那物遞了過去。


    徐景昌接過一看,瞬時皺起眉頭,暗道:“伸手必被捉?曹國公府的東西怎會在這裏?”口中問道:“在哪裏拾到的?”


    福才見徐景昌神色慎重,趕緊牽馬帶路,將徐景昌領進鬆林。


    徐景昌領令福才將木盒放迴原處,然後慢慢退步,細細地打量著林間情形。半晌,指著一處土丘說道:“掘開!”


    福才從馬背上抽出長刀,衝著那土丘一陣亂刨,忽地啊呀一聲退了開去,叫道:“死人!”


    徐景昌瞪上一眼,說道:“就剩骨架了,難道還是活人?”說罷從福才手中拿過刀來親自己刨土,不多時便看見三具人骨。


    福才小心翼翼上前來,說道:“公子,咱們繞道蜀陝是為了看這一路的好山好水,這些東西看著……不好看呐!”


    徐景昌嘴角含笑,道:“你懂個屁!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有趣。”


    福才奇道:“公子誆我,難道死人還能說話不成?”


    徐景昌啪地一巴掌拍在福才後腦,笑罵道:“跟我這麽多年,卻沒學著一星半點的本事!你記著,死人不僅能說話,而且說的是真話。”


    福才背心發寒,道:“那……那他們說什麽?”


    徐景昌細細盯著人骨,半晌說道:“他們說自己死得很冤!尤其是這兩人,是從後麵被人殺死。隻是脊骨上創傷卻不是任何一種兵器所致,倒似……劍氣?”忽地微微一驚,說道:“乾元宗指象訣?第五安?”


    正在此時,林間突然響起一道聲音:“自以為是的人我見得多了,但到你這般程度的卻是頭迴見著,哈哈!”


    福才唬得險些驚唿出來,趕緊扭頭看到去,卻見樹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名十七、八歲的男子,坐在樹枝笑吟吟地盯著他們。


    徐景昌亦是心中微驚,隻是覺得男子的話雖然盡是揶揄之意,但麵上的笑容卻如此間三月陽光一般明媚,讓人生氣不起來,說道:“足下何出此言?”


    男子依舊露出明媚的笑容,說道:“不說昔年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自有後人,便說如今萬山門的萬山一抔和水雲間的疊水訣,那也是運氣成劍,你為何單單認定是乾元宗指象訣?到底是你和乾元宗有仇而想栽贓陷害,還是孤陋寡聞而不知萬山門和水雲間?”


    徐景昌自招攬第五安失敗後一直耿耿於懷,一方麵對手下辦事不力和宋忠袒護手下頗為不滿,一方麵卻對第五安和乾元宗的名字更加熟悉。


    先前也不過隨口一說,卻被對方一通搶白。徐景昌心下很想發作一番,但看到對方那明媚的笑容後卻又不由自主地改口說道:“足下既然如此見多識廣,想來也知道伸手必被捉這種迷藥為何會出現於此?”


    男子笑吟吟地說道:“見笑見笑,我也是花了數月功夫才搞明白。”


    徐景昌心中一動,抱拳行禮,說道:“在下景昌,今日有幸識得公子,正是莫大的緣份,卻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跳下樹來,撓頭道:“我最討厭別人問我名字……”忽地扭頭向鬆林一側看去,二話不說拔腿便跑。


    徐景昌愕然,緊接著聽到林間傳出一道女子的聲音:“任建建,你給我站住!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男子頭也不迴,叫道:“易囝囝,你還要不要臉?”腳下不停,幾個閃挪便隱於林間。


    徐景昌眼前一花,見一個綠裙身影一閃而過隨男子而去,半晌迴過神來,歎道:“若有哪位女子這般追我,那真是……有趣啊有趣。”當下再無心思欣賞人骨,喚過福才繼續上路。


    …………


    一路遊山玩水,徐、福二人直至五月初四方至北平。


    至燕王府,徐景昌不像去其他府宅那般表明錦衣衛身份而入,而是恭恭敬敬遞上拜貼。


    片刻後,燕府下人將徐景昌領進府來,迎來的卻是燕王世子朱高熾。


    待徐景昌正式見禮以後,朱高熾笑道:“多年未見,表哥倒是愈發灑脫,此番到北平卻為何事?”


    徐景昌道:“殿下見笑,如今我是心灰意冷,不過四下閑逛混些日子。因念著幾年未曾見過姑父,是以特來拜訪。”


    朱高熾笑道:“因數月前北塞時有殘元各部騷擾,父王率護衛前去戊邊,可能近些日子便還。”


    徐景昌奇道:“現今殘元還如此猖獗,竟然數月都不曾剿滅?


    朱高熾笑道:“此次有些不同,你且猜猜是何事?”


    徐景昌暗道:“我錦衣衛若是當年盛時,豈會沒有這些消息?眼下卻哪裏猜得出來?”又不想拂了世子興致,於是思索半晌,說道:“可是姑父主動進攻、深入漠北?”


    朱高熾哈哈大笑,說道:“斷然不是!表哥有所不知,此次卻是因為殘元內訌。這事說起來隻能怪那個殘元偽帝額勒伯克太過昏庸,竟然聽信了瓦刺首領浩海達裕的話,說是人間最美貌的女子隻有大汗才有資格擁有,便霸占了自己的弟媳豁阿哈屯,又殺死了親弟弟鴻台吉。”


    徐景昌笑道:“實在昏庸。”


    朱高熾擺擺手,笑道:“此事沒完,豁阿哈屯雖然遂了額勒伯克,卻又想為夫報仇,便求那個偽帝殺了浩海達裕,偏偏那個偽帝竟還應了。如此一來,瓦刺各部便要複仇,其中土爾扈部的頭領烏格齊哈什哈就率眾起兵直接攻殺額勒伯克,據說兩邊都打得狠呐。”


    徐景昌道:“姑父卻要守著他們打完才還師?”


    朱高熾笑道:那倒不是!隻是那兩邊打起來後,別的小部落也跟著亂了套,有些更是趁機到我大明邊塞來搶掠作惡,這卻容不得他們!”


    徐景昌麵作恍然,又與朱高熾閑聊一番,最後方去拜見燕王妃徐氏。徐氏數年未曾見過自己侄兒,此時自然高興,囑徐景昌在北平多呆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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