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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邑國都城林邑浦,和秋風蕭索的長安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即使到了深秋,南國也依舊悶熱潮濕,林間鳥叫獸鳴,到處都是一片綠意盎然、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


    一匹在南方極少見的高大駿馬穿過泥濘窄小的街巷,向王宮疾馳而去,迫不及待地向國王殿下傳達前線的重要消息。


    “哦?我們終於拿下了整個交州?唐軍幾乎沒有抵抗?!”


    林邑國王範梵誌激動得一拍大腿,從王座上蹦了起來。


    因為南國和長安之間山高路遠,通信延遲高達數十日。


    因此,當李承乾陛下在秋狩之日剛得知交州遭受林邑入侵時。


    範梵誌的兵已經在交州肆虐了一段時間了。


    而在長安的反製措施觸達交州戰場之前,這場邊境摩擦甚至已經結束了。


    “好啊,很好啊!”


    範梵誌一大把年紀了,仍然高興得手舞足蹈,久久不肯落座。


    交州啊!


    那可是大唐的領地啊!


    “一切都如國王殿下所料。”宰相適時地吹捧道。


    “唿……確實,我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勝利。”


    範梵誌被舔爽了,好不容易撫平了自己的心緒,勉強自己坐了迴去。


    “但這仍不失為我占婆補落建國以來最光榮、最重要的一天。


    “今天就定為濕婆節,以後每年的這個日子,全國都要舉行祭典,慶祝今日的勝利!”


    範梵誌這麽高興是有理由的。


    交州對大唐不過是一塊雞肋,但是對林邑來說,那可是陽光下的土地,是占族人夢寐以求的生存空間!


    占族人對交州的土地垂涎已久,但是因為大唐的存在,讓他們有賊心無賊膽,連意淫都不敢。


    而今天,那個平時隻能仰視的交州,居然被他們完整地奪取了!


    就像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窮小子娶到了仰慕已久的女神,簡直像做夢一般、不,比做夢還要美妙!


    “這也多虧了大明的援助啊。”宰相忍不住感歎道。


    老頭發自內心地對那個神秘得幾乎有些自閉的帝國表示感謝。


    他們送來的裝備和金錢,是林邑國這波雄起的關鍵。


    用大明的劍為林邑的犁獲得土地了屬於是。


    雖然占族人無組織無紀律、無戰術無戰略,但是對手交州土人的戰鬥力同樣是一坨——


    南蠻能給大唐造成麻煩,靠的是天高皇帝遠,從來就不是什麽正麵戰場的戰鬥力。


    而林邑和交州雙方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菜雞互啄,裝備的重要性一下子就體現出來了。


    在大明先進鐵器的加持下,占族人科技水平一下子躍進了好幾百年。


    麵對仍然以竹槍長矛為主的交州小表弟,那簡直如同天神下凡,砍人和砍瓜切菜一般。


    阮氏軍隊不堪一擊,被打得嗷嗷叫,當地土人更是被殺的不要不要的,不得不拋棄家園大量北逃,厚著臉皮尋求大唐的庇護。


    而駐紮本地的唐軍,本來就是素質最差、最不受待見的那一批,又因為交州都督長期空缺,更是戰意缺缺。


    一見南方土著居然穿上了盔甲,他們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第一時間放棄了保家衛國的打算,向北邊的其他州縣撤退。


    什麽?你說唐軍的這場恥辱性的撤退,置交州百姓於水火之中,再這樣退下去隻怕是臉都不要了?


    人家唐軍也有理由說的,我帶的是什麽百姓?我帶的都是背刺大唐的二五仔啊。


    那幫土人能保護麽?沒這個心情知道吧!他們前幾天還在治所鬧事,今天又來求唐軍保護他們的家園和人身安全,要臉不啦?


    隻能說,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因此,當地唐軍當機立斷,果斷北撤,絕不插手占族人對交州土人的屠殺。


    畢竟土地未必是大唐的,但是命一定是自己的,往空氣揮舞幾刀就算對得起朝廷的糧餉了


    就這樣,在李明的無形大手的操弄下,整個交州陷入了嚴重的內憂外患,內部千瘡百孔,整條防線形同虛設,被直接拱手相送了。


    林邑的軍隊基本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相當於是白撿了一個州。


    因為“卸甲風”(脫下悶熱的盔甲吹涼風導致身體驟冷)而死的人,比直接戰死的人要多得多,構成了占族人的最大戰損。


    也就是說,整場交州之戰的勝利,其實和林邑國的戰鬥力沒什麽關係。


    然而範梵誌不這麽想,輕蔑地哼了一聲。


    “那個有求於我的大明?嗬,還不是我占族人民在前麵拋頭顱灑熱血。他們不過是膽怯地躲在我軍的身後。”


    吃下了夢寐以求的交州以後,他飄了,膨脹了,覺得華夏大國也不過如此了。


    交州可是有大唐的一個都督府啊!


    他的林邑就這麽水靈靈地把這麽大一塊肉,完整地從大唐的肌體上撕扯了下來。


    而且還沒有受多大的損失,甚至還倒賺了一大筆錢!


    以他受限的見識,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個化外之邦能在大唐身上占這麽大的便宜。


    什麽突厥,什麽薛延陀,哪裏比得過占婆補羅的精兵強將!


    “呃……是的,殿下。殿下威武。”


    老宰相頓了一頓,有些為難地吹捧領導一句,便露出輕鬆的表情,換了個話題繼續說道:


    “既然我國已經占領了交州,接下來便該治理了。


    “交州人大批向北逃亡,正好給我們占族人留下了充足的耕地。


    “至於留下的人……”


    “那還用問?當然是全部驅逐,不肯走的就死!”範梵誌的雙眼閃過一抹兇光。


    “我們進攻交州,本來就是為了給我族人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


    “戰前交州人占著那塊地,戰後還占著那塊地,那這仗不就是白打了?”


    “這……”宰相被國王簡單粗暴的政策給整的啞口無言。


    土人互搏,自然是和“文明之師”是不搭邊的,戰鬥不一定激烈,但殺人一定是人頭滾滾的。


    但如果要讓一個地方徹底換種,宰相覺得國王殿下還是有點太極端了。


    先不說這是否人道,殺人太多也會招致當地人的強烈反彈,反過來增加征服者的施政成本。


    但是範梵誌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聽不進任何溫和的勸阻。


    他不但要把過去求之不得的交州狠狠地侮辱、蹂躪,還想得隴望蜀,更進一步。


    “你不但要清洗交州土著,而且要快。”範梵誌吩咐宰相道:


    “我們要趁唐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再接再厲,拿下諒州。”


    “諒州?!”宰相倒吸一口涼氣。


    瘋了,瘋了……老頭在心裏默默地吐著槽。


    諒州在交州的北邊(相當於如今廣西和越南交界的諒山一帶),雖然也是一個羈縻州,但那個羈縻州和交州又不太一樣。


    因為諒州和海上絲綢之路的西南重要節點——欽州,是直接接壤的。


    欽州可就再也不是羈縻州了,是正兒八經的漢地,而且還是很重要的海港貿易大城。


    因此,即使同為羈縻州,大唐對諒州的關注度可遠高於交州。


    換句話說,林邑如果敢把鹹豬手伸到諒州。


    那招致大唐天罰的可能性將大大上升!


    “嗬,你怕了?就唐朝那個新上來娘們兒唧唧的皇帝,你也怕?”


    範梵誌看著宰相蒼白的臉色,放肆地嘲笑道。


    新皇登基,他雖然還沒有機會拜謁真容,但是關於新皇李承乾的傳聞已經傳到了嶺南。


    光聽描述,範梵誌就判斷出,新皇比過去那位天可汗遜色太多。


    雖然天可汗還沒死,但身體肯定已經不行了,否則怎麽會禪位呢?


    不足為懼!


    範梵誌現在就像一個憋了太久的暴發戶,突然覺得自己很行了,多年被北方強鄰壓抑的憋屈瞬間釋放,從謹小慎微跳到了另一個極端。


    大唐算什麽?當占婆天兵一到,不還是聞風喪膽,望風而逃?


    交州如此,諒州的守軍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一想到能把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大唐按在身下摩擦,範梵誌現在的心情非常躁動。


    別說諒州,隻要大明那邊的支援跟上,他敢打欽州!


    大明不是在攛掇林邑給大唐添麻煩麽?


    沒問題!


    他可以一直向北推,把木棉花開的領土全部囊括,和大明劃江而治!


    “報!”


    就在國王殿下膨脹的時候,傳令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範梵誌眉頭一皺,訓斥那傳令兵:


    “無禮!什麽事情這麽急迫?如果沒有什麽要事你就敢在我的麵前大聲喧嘩,就把你斬了!”


    傳令頓時色變,哆哆嗦嗦結結巴巴的。


    “殿……殿下,都城,都城被……”


    還得是宰相出來打圓場,語氣溫和地問:


    “冷靜一點,有什麽事情這麽緊急?”


    傳令兵深吸一口氣:


    “都城被打進來了!”


    “啊?”範梵誌覺得這個情報很無厘頭。


    “交州人都被我打出去了,唐軍也望風而逃,誰敢打我國都?”


    前線正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後方的老家怎麽會被偷的?


    “不是交州,不是大唐……”傳令兵咽了口水道:


    “是真臘!”


    …………


    “真臘?這就是你的答案?”


    迴到秋狩李承乾被氣病倒的當天。


    就在李承乾的病房外,李世民當著一眾皇子親王的麵,考校地看著下一任儲君,李治。


    李治肯定地點頭:


    “是的,聯合真臘國,牽製林邑國,這就是我的對策。”


    李世民不置可否,隻說了三個字:


    “為什麽?”


    李治緩緩抬起頭,眼神充滿了鎮定。


    畢竟是當過攝政的人,他其實一直心如止水,在這次大唐最高規格的公開答辯中,一點也不怯場。


    “因為林邑國土南北長、東西窄。東邊是大海,如果從西向東進攻,可以輕易地切斷該國的南北聯係,進而威脅林邑全境。


    “真臘就是林邑的西方鄰國,隻要他們出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鎮壓南蠻,戰鬥本身不是問題,當地的瘴氣和超長的補給線那才是問題。


    但有當地皇協軍替大唐良家子賣命,以上就都不是問題。


    李世民半耷拉著眼睛微微點頭,姑且認可了這個方案,繼續考校道:


    “真臘憑什麽幫你?”


    “該國國王在隋朝時便遣使進京朝貢,忠心可鑒。”李治先說出了表麵理由,接著補充道:


    “況且林邑垂涎交州,真臘又何嚐不垂涎林邑?”


    真臘便是今日的柬埔寨,在林邑的正西方。


    那地方的環境甚至比林邑還要惡劣,除了茂密的森林就是蛇蟲鼠蟻。


    讓他們打林邑,可太有動機了。


    李世民的表情舒緩了下去,顯然對這位嫡子的迴答頗為認同。


    但他還沒有完全滿意,進一步問到了這個計策的可行性:


    “然而真臘地貧人寡,你讓他們如何去碰被大明武裝起來的占族人?”


    李治的嘴角稍稍勾起:


    “李明做得了初一,我們也能做十五。他能援助林邑,我大唐自然也能援助真臘。”


    李世民閉上眼睛,微微點頭。


    “隻是真臘與我朝不通海路,隻能通過洱海向其輸送援助。”李治甚至迴答起了附加題。


    “所幸林邑的主力都在交州一線,其國都的防禦必定薄弱。


    “我們隻需支援真臘少量武器,讓其奇襲林邑浦即可。


    “占族蠻夷沒有根性,隻要國都一破、甚至如果能擒住他們的國王,前方的部隊定作鳥獸散,交州之圍可解。”


    李世民緩緩睜開眼睛,左邊的嘴角露出真誠的笑容。


    “可以。你也不是完全沒有長進。”


    話雖然不見得好聽,但是對中風以後一向直性子的李大將軍來說,能得到他的一句非負麵評價已經相當難能可貴了。


    唿……李治唿出一口氣。


    被父皇這麽盯著,老實說他還是有些緊張的。


    盡管已經退休了,可是太上皇給他的壓力遠比皇帝還要大得多。


    他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小小失態,立刻謙遜地低下了頭說道:


    “兒臣隻是拾人牙慧而已。”


    “拾你十四弟的牙慧是吧。”李世民一語道破。


    挑動土人鬥土人,這差不多就是當初李明挑動百濟鬥新羅的翻版。


    “非也,是兒臣學習父皇聯合新突厥和慕容鮮卑、打退吐蕃的先進經驗。”


    李治理直氣壯地拍著父皇的馬屁。


    誠然,招募蠻族皇協軍打頭陣,也算是大唐一朝的傳統藝能了,很難說誰抄襲誰。


    況且大唐的南方各勢力錯綜複雜,亂成一鍋粥,沒有任何一方能對其他民族形成絕對優勢。


    這就給李治拉一派打一派的戰略提供了基礎,倒也能維持一個動態平衡。


    諸親王全程圍觀了這場巔峰答辯,不覺自慚形穢。


    年紀還不大的老九,竟然已經上升到了指點江山的層次,勝過他們太多……


    “有太醫看著,皇帝應該沒什麽問題。吾乏了,先迴甘露殿休息了。”


    李世民打了個哈欠,迫不及待地想迴後宮埋頭苦幹去了。


    “父皇萬安。”李治和其他親王們齊聲送別。


    “嗯。”李世民微微抬起右手——經過幾個月的複健,右半邊身體已經可以簡單地動一動了——在宦官的攙扶下,準備離開。


    臨走前,他突然問李治:


    “雉奴,這個聯合真臘的主意,你怎麽不早點告訴你的皇兄,而在他病倒以後才告訴吾?”


    李治眨眨眼睛,說話沒有停頓:


    “兒臣愚鈍,剛剛才領悟到,慚愧至極。”


    李世民眉頭微挑,目光在恭恭敬敬的儲君身上停留了一會,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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