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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公安和武裝民兵天不見亮就走了——抬著兩個人:死了的田院長和被打了麻藥的周國正。成功在下午開完群眾大會也放出來了。這個會被湯燦稱為“割豬”會。趙副書記在會上報喜地宣布了兩件事,一是成功等反革命集團不成立。二是夏紅雲犯的跨省投機倒把乃奸人陷害不予追究。張書記則無情地向村民宣布了四項必須:必須無條件服從國家政策,執行上級關於在本縣本公社施行計劃生育試點的決定。不論哪家,凡是有兩個孩子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夫妻,一方必須做結紮手術。有了兩個孩子,現在又懷孕的,必須人流。超過流產期的必須引產。

    春光望著潰不成軍土崩瓦解的冰雪微笑的時候,是村裏婦女們哭得最傷心的日子,深更半夜也時聞淒切的哭泣。

    我知道她們為啥如此悲痛。

    不知是什麽原因,村裏在1958年底餓死98個孩子後就很少生男孩了,而且生得非常之稀,生一胎後,一般要像掛號一樣排隊等上五六年才能懷孕。所以,大部份人家都是一個女孩,或兩個女孩,並且二三十歲至五十五歲的男人居多,一結紮就算斷後了。

    還有個原因是傳說國家政策是三胎以上才計劃,並且還沒有在全國開展,拿龍爪試點,且兩胎就硬性計劃,是因為龍爪人全是地主。湯燦平時雖然高叫勞動偉大,艱苦偉大,農民偉大,但對村民是沒啥好言詞的,也抱不平地嚷嚷,“奶奶的,人窮被犬期,馬善被人騎。地主就不是人?”

    不知村民們曉不曉得這種不平等的“鴉片條約?”驚蟄前,村裏百餘名青壯爺們兒就無條件地被趙副書記帶來的醫生們活活給“騸”了。

    關伯伯對這事保持沉默,即便是知道了兩種政策後仍是一言不發,天天在山上轉悠,我去過兩次也沒見著他。更使人感到困惑的是村長和朱三娘二人,村長年齡已近五十,大兒子小龍在幼兒園餓死,膝下隻有酸棗兒一個閨女兒,不知是被關怕了打怕了還是什麽,竟然帶頭第一個去做了結紮。一刻不罵嘴巴仿佛就要生蛆天王老子也沒怕過的朱三娘竟也親自送自己男人跟在村長後做了手術,而且這段時間沒聽到她日天操地的聲音,村街上也看不到她影子。

    我在開會第二天晚上分別去看過村長趙叔、黃叔和郭叔,三人都對我比較冷淡。村長發火說我這是管閑事,不知天高地厚,會毀了我自己,也會毀了全村。黃叔冷冷地說,如果我把村長告誡的話當耳邊風,就哪兒來哪兒去。郭叔喃喃自語似地說,“閨女,想想吧,好好想想吧。”這使我有點兒拍馬屁反被馬踢了一腳的感覺。所以“閹割”開始到結束我都沒進過村,勞動也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對飄蕩的哭泣置若罔聞。

    想想,心情蕭索到家的我是想想了,想的是去後山那亭閣觀觀光,在牌桌上如何像湯燦那樣偷梁換柱把3當2壓a和老k,去黃陽縣城閑逛兩圈,炒兩盤迴鍋肉吃吃。

    第一個想法不太敢去,天氣晴朗,入高亭倒是可將黃陽盡納眼底,但那亭閣年久失修,瓦片兒都快掉光了,腐朽得似乎隨時都會土崩瓦解,那玩笑我可開不起。第二個想法沒法施行,因為夏紅雲不再有玩牌的心思,高牡丹緊急到臥龍調貨迴來後就忙得不可開交,盛凡在初一晚上下樓解溲不小心,順梯而下跌得頭青臉腫,不好意思出門了,方小紅又忙於為“割豬匠”們服務,自然是來不了。剩下的就隻有花飛謝和湯燦,花飛謝是不可能來玩的,要我和發明者湯燦對玩,自認無一成勝算,也就拉倒了。第三個想法卻得到了一籌莫展的夏紅雲鼎力支持,進展順利,已經去了黃陽三次,收獲頗豐,沒花一分錢就吃到了迴鍋肉和紅燒肉。經夏紅雲介紹,還認識了縣委彭書記和他在糧食局當會計的女兒彭妍。肚子就是在她家得到慰勞的。每次去,彭書記都要不經意地盯著我好一陣看,然後又常問我時間,我也不厭其煩,每問便舉腕或讓他看或報給他聽。彭妍有兩個窩兒,一在家一在糧食局,不論在哪個窩兒,我們三個人都擠在一床。彭妍表像稱得上姽嫿之美,心裏卻有點兒亂七八糟。第一次和她睡,不知她是不相信我是女兒身還是故意耍流氓?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時,她駭人地把一隻手伸進了我褲襠,我假裝不醒,順勢一個鴛鴦腳將她踢下了床。第二天對夏紅雲說起,夏紅雲嗆出了兩大呆鼻涕。

    我去黃陽事實上並不是貪圖享受,或者是玩,而是釋放積淤在心裏的不安逸。和夏紅雲去三次隻在飯店吃過兩個饅頭,花了不到兩角錢,其餘都是在彭妍家打秋千。夏紅雲似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圖,除第一次領著逛過大街商店外,另兩次差不多是直赴彭妍處,我想買兩個糖包子吃,也想為自己和她各買套衣服她也沒準。她說錢留著會有大用。說實話,這一生母親也沒如此管轄過我,心裏歇斯底裏,就是爆發不出來——她經了“倒買倒賣”事件後,便徹底與我溶合了,對我更加遷就和愛護,就像我親姐姐或母親一樣,連內褲的換洗都是親手包攬,我能發得出火嗎?

    這晚,夏紅雲耐心細仔地製作了一個稀奇古怪、外型酷似穿甲燃燒彈的粑粑,工藝既複雜又很講究,但選料令人置疑。具體流程分五步,第一步,把一碗麥麩麵稍微去了點兒粗。第二步,拿出兩顆巴豆,想了想又加了一顆(想來這是關鍵技術,夏紅雲苦苦思索了半天)。第三步,把這三顆巴豆搗成粉與麵粉混合加糖精水攪拌。第四步,捏成炮彈,把彈頭抹上食紅。第五步,細火蒸熟,再在彈體上澆一層古銅色的紅薯糖,置於窗口借風勢迅速製冷。做完這東西夜已經很深了,她又對我說,趁明天星期六不上課,再去黃陽耍兩天。我本不想去,黃陽風沙太大是一個方麵,主要是那縣城荒涼透頂沒啥意思,但我不想拂她意也就應了。正想睡,湯燦忽然閃了進來:

    “梅兄,我調查清楚了……”

    “你少給我故弄玄虛。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我說。

    湯燦對我的稱唿已經三易其口,一如和尚對待蘇東坡,“坐,請坐,請上坐。茶,敬茶,敬香茶。”我覺得他甘言如飴遊戲相逐,怪好玩的,但我內心很鄙視這類人。

    “在梅兄你麵前我哪裏說過戲言?”湯燦好像受了天大冤枉,他說,“你要這樣看我,我隻好不說了。迴去了。”我知道他在吊我胃口,向他作了個悉聽尊便的手勢。他撓撓頭嘿嘿一笑,說不對我講迴去睡不著,問我曉不曉得盛凡一頭一臉的傷是咋來的?這一問引起了我興趣:

    “不是說下樓摔的嗎?”

    “這是賈雨村言甑士隱……”湯燦說了半句又頓住了。我不覺有點兒火:

    “要說痛快點,有啥必要如此語焉不詳?跟我打啞謎!滾你窩裏去,我不聽了。”

    “好好好,怕你。”湯燦嘻嘻一笑,“他是初一晚上爬到樹上偷看禾兒彈琴被小虎擂的。”

    “你咋知道?”

    “方小紅親眼所見。”

    “方小紅,她咋會告訴你?”

    湯燦一下就不自然了,像報告了個假情報,結結巴巴這啊那的幾聲想溜。我譏諷他說,是不是也想在牆外偷聞梅花香,被方小紅提醒不要步後塵?他竟然勇敢地承認了。我還真被他那種勇氣打動,說:

    “小虎不是要你去向他爸求親嗎,被拒了?”

    “我去了,沒敢說。”湯燦一臉黯然,“我其它本事沒得,自知之明還有,當今世上要找出一個與禾兒相配的男兒,恐怕還找不到。況且小虎已嚴正宣告他的話作廢。”

    “為啥?”

    “他要能說為啥就不是小虎了。”

    “那你又去偷窺他姐沒挨他打?”

    “嘻嘻,象征性給了一巴掌。”

    我禁不住莞爾,說,“禾兒就那樣漂亮?怕經不住推敲吧,不然咋不見她出門?”

    就像指上帶的鑽戒被人懷疑是玻璃球一樣,湯燦倏地正色,一甩手,轉身就走,出門了才迴頭嚷了一句:

    “禾兒的美不可用語言形容!”

    次日,一泡尿憋死英雄漢,起床解了倒出窗外晨曦都還未露麵。早春的風委婉而帶寒意,正想上床再睡一睡,忽聽見走廊有一種聲音,那聲音像盜賊一樣躡手躡腳。難道又是村民為我送東西來了?這次非要人髒俱獲不可。看你趙叔還有啥話可說!也不及穿啥外衣了,披上軍大衣,悄無聲息把門打開一絲縫兒,正前方走廊雖然幽暗,還不至於目不識丁,空蕩蕩並無一物,左前方湯燦門口倒是有一小團黑影,從模糊的輪廓看是個蹲著的孩子,手上好像還捧著本書,大失所望之下不禁感慨:唉,這麽小的孩子就曉得知識的重要性,天不見亮就來學校如饑似渴地讀書,真是儒子可教!我牛兒讀書要像這樣用功,母親豈不笑口常開?

    正慨歎,恍惚見那孩子把手中書本返手塞到屁股下了,窸窸窣窣一陣響,飄來一縷新鮮而又濃鬱的令蒼蠅歡欣鼓舞的味兒,我方反應過來是咋迴事。從那滿不在乎,提上褲子就吹著口哨大搖大擺的倩影判斷,就知道是小不點英雄。

    英雄年齡頂多大酸棗兒一歲半,身材比較對稱,不像他爸那樣茁壯。他學而暈,暈而厥。以他自己的話說,他本身就不是一塊讀書的料。為此,英主任頭痛得不得了。但他很受關伯伯喜愛和小虎及三條龍的親睞,整日裏鞍前馬後跟著小虎在野外耍拳弄腿安機關設陷阱套野物。英主任教訓他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他反擊說,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員。他現在起碼能打過兩三個大人,哼哼,咋說他沒努力?令英主任最傷腦筋的還不是他讀不進書和與他頂嘴對著幹,而是善於為他惹禍加身,且不惹則已,一惹就是彌天大禍。

    幾個月來,我耳裏填滿了這小不點的事跡:傳說二年級前英主任對他管教之嚴是殘酷而歹毒的,一逃學就會遭到專政似的毒打。一天他逃學獨自下峽穀捉蝦戲水,把英主任嚇得魂飛魄散,擰他迴家吊在梁上暴打,他趁英主任打累了歇息的當兒,崩斷繩索奪門而逃,發誓賭咒,他不跳水淹死就是龜孫子。可他奔下峽穀還沒選好理想的入水就死的位置,就被在河灘練拳腳的小虎和三龍兒精湛的招式吸引住了,看得如癡如醉,徑自跟著比劃起來,當英主任又來擰他耳朵,他閃開了,撿起一團鵝卵石指令父親不得靠近他半步,否則他就把自己腦袋砸開花,讓父親斷子絕孫。然後嚷嚷什麽膽大日龍日虎,膽小日抱雞母。父親是想他長大後日抱雞母?那以後英主任對他就不敢采取武力,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仰天長歎。那以後他就自稱梁山好漢專門抗上作亂,視上級來人為敵,什麽清查隊工宣隊整黨建黨工作隊等都踏過他明設的“土地雷”,暗設的陷阱。遭遇過他彈弓的狙擊,絆繩的攔截……最使上麵來人心驚肉跳聞風喪膽的是遭遇他“屎落茅坑”四字戰術。這四字一點兒不含蓄,但形象生動獨具創意,不見鬼子不掛線。他不辭辛勞守株待兔,趁你入廁聚精會神吐故納新之機,點燃一枚爆竹丟到你屁股下的糞坑,那聲響無異於核爆炸,你驚彈起來的刹那,木板就被他抽掉了,使你踏無實地無別選擇,隻能與自己吐的“故”同落茅坑。據說趙副書記前年來村裏平判肅反時就有幸親自體驗了一迴,把英主任祖宗八代都操盡了。

    前天早晨,小不點又闖禍了,他去把陷入機關的幾隻野兔提著悠哉哉準備送去村長趙叔家時,又在野地三兩下把留在趙副書記身邊的一個叫鍾濤的年輕警察打得沒爬起來,還硬要人家叫了他三聲爸才罷。戰端據說是那警察鍾濤挑起的。鍾濤自負神槍了得,不知是為了得到趙副書記進一步垂青想打兩隻野味讓趙副書記嚐鮮,還是有意顯露本事?在霧氣繚繞中真個一槍打斷了他提著的兔兒腿,硬說是自己打的,且說有彈孔為證。他便讓鍾濤飽嚐了一頓父親曾對他施過的家法。

    當時趙副書記也在村外騮躂,見狀,趕去訓他,說知不知道打人民公安當屬何罪?那次把他一個縣委副書記弄入茅坑的事還沒找他爸算賬呢,他爸那官兒不想當了?他迴的一句話是,關他爸卵相幹,有本事衝他來。

    為此,村人早在幾年前就送他一個外號——錦毛鼠。

    本想把英雄截住,想想罷了。本人飛車盜煤時也是不願讓人逮個正著的,那樣可是很沒麵子的事。況且他自來沒把我當過外人,因為我到校後,門前從沒出現過他不善的布施。

    天漸漸亮了,便在東窗前忸怩了套廣播操,最後跳得很帶勁,直至身有微汗滲出方罷。沒有任何意念地眺望了一下東峽穀,忽然想起這段時間好像沒聽見那恐怖的腳步聲了。村長暗裏告訴我說龍爪不可能再有一隻狼,這絕不會是假。關伯伯把我當親閨女看待,如果有狼,我想他也不會放心每次都玩到深夜的我獨自迴來,且沒有任何叮嚀——畢竟我不是一頭真正的牛啊。

    可那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呢?難道是我聽覺出了毛病?反正見聞的怪事也多,也不覺得有多大稀奇,便準備去洗臉。門外忽傳來沈部長和英主任二人唿我的聲音,說趙書記看我來了。我決心不應,看我,才不稀罕。卻聽花飛謝應聲了,說剛見我出去。好小子,夠哥們!我暗自讚曰。支起耳朵屏息傾聽。

    “到哪去了?”英主任溫和的聲音。

    “這我就不知道了。”

    “快去把他找迴來,就說趙……”

    “對不起沈部長,我沒這個義務。”

    “你……”

    沈部長可能被趙副書記抑住,隻吐出一個字便戛然而止。接著傳來趙副書記的聲音,說他們馬上迴縣城了,要花飛謝把什麽東西轉交給我。隻聽花飛謝一下子提高了嗓音,那嗓音字正腔圓:

    “趙副書記,你太不了解梅關雪了。梅關雪同誌早料到你會來,特托我轉告你,我想,可能也是他不齒的那個老爸的意思。萬丈高樓平地起,希望你踏踏實實為村民做點兒實事,不要再找岔子做缺德事,否則,終會摔跟鬥!”

    我詫異得失去了聽覺。這憂憂愁愁的小子真有點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味道,把我心裏所想的一句話就概括了。可我啥時出去的?又啥時托過他?

    愣過神來,趙副書記等已經走了。我還擔心沈部長以恐嚇領導罪抓走了花飛謝,夏紅雲開開房門進來說不礙事,趙副書記還感謝他來著。她已經代我把趙副書記送我的東西收下了,是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補助的150元錢和兩百斤糧票。我滿腔悲憤地看著夏紅雲,狠狠地把錢和糧票砸在地上,跑出了門。

    說不清楚咋個悲憤,我去敲了敲花飛謝的門,想和他聊聊以求慰藉,告訴他可不是我要收趙副書記給的錢糧,要怪就怪我糊塗的媽夏紅雲。不知花飛謝是裝聾還是真去了哪兒,敲了半天不見應。平時樓上稍有響動,湯燦曆來是第一個跑出門,盛凡緊隨其後。今天怪了,盛凡情況特殊,不出來說得過去,湯燦房門竟也死死閉著,英雄擺放在他門口的那座金碧輝煌的金山卻不知何時被何人搬走了。

    臉還沒洗,我又踱迴門口,見夏紅雲蹲在屋裏埋頭默泣,麵龐秀發嫋嫋飄拂,似笙簧如歌猶吟,如嵐似風又像雨,一張一張撿著飄飛一地的錢和糧票,淚水像初夏巨大的雨點兒“叭噠叭噠”落在地上,打在我心尖兒上。我轉身飛跑到野地,淚流滿麵,狂喊:

    “媽!媽!媽——”

    夏紅雲太像我母親了。母親在我不聽話,耍小脾氣硬不肯“省油”時,就是她這樣的表情,邊做事,邊默默飲泣,對我從不嗬斥,怨責。

    我哭得慘極了,自我感覺是天昏地暗,但地暗天昏是不可能有鳥兒奏熱鬧的,我分明聽到有數不清的鳥兒在啁啾啼唱。開春了,正是它們吐氣揚眉立腕揚威的時機。我漸漸融入到它們群中,啥時停止哭泣唿喊的,我不知道,小虎摔領水龍天龍飛龍三人啥時來到我身邊的,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忘記了我才悲痛地喊過,哭過。所以,當幾人“窮兇極惡”地問我時,我真是懵了。

    “誰欺負你?”

    “沒有啊!”

    “不要怕,是盛凡,還是湯燦?”

    “說啥呀,一個都沒有。”

    “那你咋哭?”

    “我哭過嗎?嘻嘻,笑話,我橫牛兒會哭!”

    小虎來氣了,嚴正警告,若下次再聽到我學放羊仔兒喊狼來了,他會把我牛嘴巴扇歪。他深知我嘴巴和手腳都不是脹幹飯的,帶著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的三條龍走了一段距離後才驀然迴首作此虛張聲勢。

    其實這次他大可不必前車之鑒,即便在我麵前說或是真打了我一嘴巴,我也會虛懷若穀罵不還嘴打不還手,因為他說我是牛嘴巴,說明他是將我當橫牛兒在看,在關心。況且牛生來命苦,挨打受罵不算啥,隻要生命價值得到承認,也就心滿意足。我衝著他們背影吼:

    “叫狼來了的是你們的徒弟,再讓他到學校老師門口堆金山,丟你們師傅的臉不說,村民的黑鍋恐怕要背駝背。”

    迴到宿舍,夏紅雲已經把飯菜煮好了,無事一樣,上前來習慣地在我身上拍了拍灰塵,然後衝好溫水要為我洗臉,我也沒反對,使勁想把湧上來的淚按捺迴去,但是沒用,我撲在她懷裏哭了:

    “姐,我錯了。”

    這是我第一次從心裏用一個單詞喊夏紅雲,第一次由衷地向人認錯。盡管我並不知道自己有何錯,是小錯中錯還是大錯特錯,抑或是無錯,這錯我非認不可。因為我非常後悔,後悔為什麽以前惹母親生氣時不向母親認錯?母親是多麽希望我理解她,從我的認錯中獲得一絲慰藉啊!

    “你沒錯小弟,是姐錯。”夏紅雲把我摟進她懷裏,“但姐必須錯,非錯不可!你今後會理解姐今晨為啥要趕下樓為你代收這錢糧……好了,吃飯啊,不是還要去黃陽玩嗎?春天來了,姐陪你去買套春秋衫,軍衣可要省著穿嗬。”

    我破涕為笑,爭著要去舀飯,卻見飯如往常一樣早盛好在小灶台上了,我的大土碗冒尖,夏紅雲同樣大的磁碗也戴了頂帽子。飯是紅苕籽混合麩麵,我隻爭朝夕吃得香極快極,片刻功夫就斬草除根掃蕩殆盡不剩殘渣餘孽。照常規,我就應把碗一丟,像個大男人一樣悠然自得地吹著口哨到走廊施行養身之道飯後百步走。今兒我沒了那興致,想退位讓賢,讓夏紅雲當迴大丈夫,我做她女人洗碗打掃戰場。放下碗,我便看著她吃。這使還包著一口飯的夏紅雲很是錯愕,極不習慣,極不自然,倏地把碗塞到桌子下麵,含含糊糊地說:

    “小弟,出去走走啊。”

    “快吃啊,我來洗。”我學她的口氣,溫柔地說。

    “聽話,去走走,對你生長有好處。煮飯洗碗是姐的事。”夏紅雲怨怨地看著我,又說,“再說我吃飯有個特點,眾目睽睽之下吃不下去。”

    “用詞錯誤。”我說,“快吃嗬乖,還要去黃陽呢。”

    夏紅雲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未及下咽的半口飯噴了一桌也噴了我一臉。我順手一抹,抹下一把土紅,頓開茅塞:她為啥不要我煮飯,為啥吃得那樣慢,為啥我吃完她都要叫我出去走走,為啥她解溲一蹲半天,為啥她日漸消瘦青皮寡臉……

    我一時呆住,不知道是哭還是喊叫——她那碗除了麵上有一層掩我耳目的“飯”外,下麵埋伏的竟然全是難以下咽的葛藤根、山紅籽、幹蕨苔……半天,我終於喊出來:

    “姐,你為啥要這樣?為啥要這樣?你知道的,小弟還有很多錢,很多糧票,都不曉得咋用,不夠吃,我們去買啊……你以為我是什麽,我還不是個沒了爸媽的孤兒……”

    夏紅雲倏地伸手捂住了我嘴巴,“傻瓜!你以為我天天吃這個?我不過是想嚐嚐村民們吃的這東西是啥滋味,想不到第一次就被你發覺了。鬼精靈!”

    我知道她在說謊,但不想揭底兒了。正是荒時暴月,村裏壯年男人都還在養“傷”,立不起腰杆兒,就是最先結紮的村長,走路都還像患了軟骨病的羅圈腿,無力上山挖剝野生食物,隔年種下的小季經雪淩一打,除了小麥和油菜沒受大的損失外,其它都被凍熟了,趙嬸帶領一幫婦女在趕時間補種,小虎和“三條龍”及英雄則在山上杯水車薪地安機關套野物,近來村裏家家都是以青菜蘿卜、山紅籽、幹蕨苔、幹馬桑泡等當頓。全村老小都已開始出現浮腫症狀,上麵卻不稼不穡,隻知取禾三百廛。高牡丹說,共產主義,鬼!

    野外雖然還殘雪斑剝,嚴寒尚未遠遁,但春風浩蕩,小麥苗兒早掀去厚重的棉被舒展身姿瘋長起來,身段婀娜猶如妙齡少女,抽出了麥穗的卻又如豐腴的少婦懷頭娃兒,雍榮華貴的同時又顯得有點兒羞羞嗒嗒。它們的腰身都是那樣纖細,而孕育希望和生命的地方卻是那樣的博大。和夏紅雲剛出村,一個場麵使我倆停住了步伐。

    村外淳樸的泥土路上,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死死抱著母親一隻腿傷傷心心在哭,在叫:

    “娘啊,你和爹就那件衣服好點兒,拿去賣了穿啥啊!我就不準你去,就不準你去……”

    母親臂彎挎了一個小包袱,也是滿麵淚痕,眼裏卻閃著韌性和決絕:

    “不賣晚上吃啥?迴去啊,天大冷的,娘一會就迴來。”

    小女孩叫曼兒,很漂亮,長長的睫毛包圍著兩顆晶潔的黑色星辰。她死拽著不肯放手,泥土路麵劃出了幾道如犁過的痕跡。旁邊地裏隨風兒歡歌舞蹈的纖麥也受盡了委屈。這莊嚴而悲涼的言行、舉動,震撼得令人心碎。

    曼兒和她母親我都認識,掩在她母親破圍巾下的是一張皎麗的臉龐,不過三十來歲,叫嬸嫌她年輕擔心自己吃虧,叫大姐又怕人家說我不懂禮貌故意占便宜,所以我啥也沒叫過。我征求噙滿一眶淚水的夏紅雲是否給她們十塊錢?夏紅雲眼神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但我感覺得出夏紅雲的心在顫抖,就像蜜蜂的翅翼一樣鼓動,輻射出最細膩最溫馨的磁波來包裹她們。

    果然,夏紅雲解下一把鑰匙遞給小女孩的母親,讓她去我寢室取糧,絕不能賣衣服,說過兩天就會好的。口氣不容辨駁,但聲音像一隻哺育幼子的母親那麽急切,那麽殷勤而充實。

    黃陽與龍爪就像是兩重天,空中雖然泥沙飛舞,但境內朝暾大放,還在山頭,就見田野裏一麵麵紅旗招展,農人已如螞蟻一樣在旗幟下戰天鬥地。路過望龍村口時,我看見花飛謝在村裏轉悠,我準備喊,夏紅雲要我不要管別人閑事,誰都有自己不想外人知道的秘密。想想也是,便沒言聲。到黃陽後,夏紅雲並未兌現首先帶我去買衣服的諾言,而是去醫院看病,對醫生說她吃了巴豆肚子瀉得利害,但醫生要化驗單,她又堅拒了,隻開了幾片藥,便帶著我直赴彭妍辦公室。

    彭妍辦公室以前就雜亂無章,現在就更是猶如雀巢,一摞一摞農村救濟糧供應證橫七豎八,我們很難在裏麵立足。彭妍在我臉蛋上摸了一把,說我又長漂亮點兒了,要我們忍受一下立錐之苦,她填完最後幾張蓋了章的供應證後就帶我們迴家做東西吃,說她爸媽正念叨我們呢。夏紅雲拿過幾張彭妍填寫好的供應證懶散散地看了看,又丟迴原處,無精打采地說:

    “不吃了,我們剛才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個悄悄賣糖衣炮彈的,吃得都打飽嗝兒了。”

    好像糖衣炮彈是啥稀罕之物,彭妍叫起來:

    “好啊!吃好東西也不給我帶一個來……”

    “你看這是啥?”

    夏紅雲迴眸向我一笑,從兜裏取出一個用紙包住的東西。彭妍生怕別人爭搶似的一把奪過,忙不及地剝去紙,露出的東西確似一枚炮彈,而且正是昨晚夏紅雲用麵粉和巴豆粉等精心製作的那個酷似穿甲燃燒彈的粑粑,麵上有糖,裏麵是強瀉劑巴豆,稱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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