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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龐勳又敗了?”


    “他們如此不堪,之前是怎麽打贏官軍的?”


    隴右都護府內,高進達拿著長安新送來的奏報,滿臉的不可置信。


    相比較王仙芝的一路逃竄,龐勳所率的銀刀軍,畢竟先後擊敗了義成軍節度使李荀,淄青軍節度使李璲,還戲耍了宣武軍節度使李福。


    從他之前的表現來看,他確實沒有那麽不堪,甚至十分出彩。


    而今他突然被王式擊敗於青州,這讓高進達有些不解。


    對此,坐在主位專心寫書的劉繼隆則是頭也不抬的說道:“我早說過,科舉被世家把持,選不出真正的人才。”


    “李福、李荀、李璲,這三人雖然擔任過不少藩鎮的節度使,但從未真正的領兵打過仗,頂多也就是圍剿圍剿境內的盜寇。”


    “真遇上王仙芝、龐勳這種軍頭,即便甲胄齊全,兵馬精銳,卻也擋不住將領的昏治。”


    “這些個教訓,我們要好好吸取,專門訓練。”


    “將領昏聵,若是基層足夠硬,也能自行組織突圍,而不是幹坐著等死。”


    麵對龐勳被王式打得慘敗,劉繼隆並不覺得奇怪。


    王式可不是李福、李荀、李璲這種京官空降節度使後,隻懂得紙上談兵的家夥。


    王式在河東時,便能訓練州兵,打得韃靼聞其名而繞道或退兵。


    因為劉繼隆造成的蝴蝶效應,王式提前被調去安南,並任職數年才調往武寧軍,鎮壓銀刀軍。


    正因如此,安南被他經營如鐵桶般,接替他的蔡襲也蕭規曹隨的繼承了他留在安南的一切製度。


    這些事情摻和在一起,便導致大禮幾次攻入安南不成,隻得轉而入寇嶺西、西川兩地。


    王式的能力擺在這裏,在朝野找不出幾個有武略官員的時候,李漼啟用他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治標容易治本難,王式隻能治標,不能治本。


    河淮兩道早就在無數官員的不作為中糜爛,更別提西南戰火即將複燃,留給大唐的,隻有加稅這一條路……


    想到這裏,劉繼隆頭也不抬的詢問道:“多康有沒有消息?”


    “有,不過不是與南蠻結盟的事情。”高進達迴答道:


    “多康聽說我們在賣糧食給朝廷,擔心沒有糧食,因此派人去迭州詢問,準備販牛二千,羊三萬來買糧。”


    劉繼隆聞言,筆鋒頓了頓,隨後才道:“迭、洮、鬆三州有多少去年的夏糧?”


    “應該不少於十萬石。”高進達不假思索的說著,而劉繼隆則是道:


    “告訴尚摩鄢,這十萬石糧食算我借他的,不用牛羊來還,但文扶龍翼茂維等六州他可以攻打,卻不能搶掠這些州縣的百姓和東西迴維西。”


    “衙門的錢糧他可以搬走,但文冊圖籍不行。”


    “至於其它州縣,他能搶到多少東西都算他的,事後我願意出糧買人和圖籍、耕牛。”


    劉繼隆要進入西川,但他隻需要他提到的那六個州。


    這六個州易守難攻,且人口耕地不多。


    即便被自己所得,朝廷也不太可能因此而翻臉。


    不過大戰之後,自己可以用陳糧換百姓與耕牛圖籍,將百姓安定在這六個州。


    隻是在此之前,他還得做出些手段。


    想到這裏,劉繼隆對位置上沉默理政的陳瑛說道:“讓人放出消息,就說尚摩鄢欲拿下吐穀渾,但被我軍所阻止,兩軍交鋒於伏俟城。”


    “另外寫下奏表,從伏俟城提些首級送往長安,就說尚摩鄢與我軍交戰伏俟城,我軍斬俘數千,甲首數百。”


    陳瑛與高進達聞言看向劉繼隆,他們都知道劉繼隆這是在和多康六崗做切割,但朝廷能相信嗎?


    “節帥,我們現在和多康六崗決裂,明年多康六崗就入侵西川,這……朝廷能相信嗎?”


    高進達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但劉繼隆卻頭也不抬道:“朝廷相不相信不重要,百姓相信就足夠了。”


    “除此之外,奏表上別忘寫下,與朝廷的糧食貿易需要暫停兩個月,我軍需要清剿磨禪川和青海附近的多康勢力。”


    “等秋收之後,再和朝廷繼續貿易,另外再送去些首級,若能騙到朝廷的撫恤則正好。”


    眼見劉繼隆下了軍令,高進達與陳瑛對視,隨後便按照他的要求,對隴右情報所覆蓋的州縣傳去消息。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寫信將此事告訴了尚摩鄢,以免他誤會。


    雖說這個時代有信鴿,但生活在山林中的猛禽也不少,放飛一次信鴿的成本並不低。


    除非是極為重要的消息,不然很少用到信鴿,因此哪怕是馬匹眾多的隴右,傳遞消息的方式也多以快馬和商賈夾帶。


    正因如此,劉繼隆的奏表率先送抵了長安。


    南衙接到消息後,蔣伸立馬拿著劉繼隆的奏表找到了鹹寧宮的李漼。


    不出意料,蔣伸還沒走入鹹寧宮,便聽到了樂師伶人的唱曲聲。


    “陛下,蔣相求見……”


    田允看到了殿門口的蔣伸,躬身向身旁的李漼提醒。


    李漼將目光投向殿門處,隨後頷首道:“召蔣相入內。”


    “是……”


    田允應下,隨後散去了這群伶人與樂師,將他們趕入偏殿之中。


    饒是如此,正殿上還是十分雜亂,不知道的還以為亂兵洗劫了鹹寧宮。


    “陛下……”


    蔣伸望著四周環境,心底歎了口氣。


    “蔣相有何要事?”


    李漼開口詢問,蔣伸見狀這才說道:


    “南衙收到隴右奏表,劉繼隆稱尚摩鄢試圖北上拿下吐穀渾,為其出兵所阻。”


    “尚摩鄢不甘心,與隴右交戰於伏俟城,隴右軍殺番賊數千,甲首六百餘級,首級正在送往長安的路上。”


    “嗯?”李漼聽到隴右出現亂子,不由來了興趣,端坐後身子向前探出:


    “這尚摩鄢不是劉繼隆扶持起來的嗎?如今怎麽和劉繼隆動起手來了?”


    “養寇自重而遭反噬並不少見。”蔣伸作揖迴答問題,但李漼皺眉道:


    “不過以劉繼隆的手段,若是尚摩鄢真的反噬,他恐怕會提兵報複尚摩鄢……”


    “正是!”蔣伸雙手呈出劉繼隆的奏表,接著說道:


    “此乃劉繼隆親手所寫奏表,言隴右需圍剿青海及磨禪川番賊,糧食難給,請到秋收後再與朝廷貿易……”


    “這麽說,這事情是真的?”李漼不假思索的詢問,臉上緩緩浮現笑意。


    “這個……”蔣伸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覺得不對勁,但劉繼隆的迴複確實沒有問題,也符合他有仇就報的風格。


    “嗬嗬,此前劉繼隆占據隴右,又強屬河西及多康,擁眾百萬,甲兵數萬。”


    “而今他失去多康,朝廷若是能煽動張淮深與劉繼隆決裂,那劉繼隆便隻能單打獨鬥了。”


    李漼起身來迴渡步,語調都不由得高了些,顯得十分高興。


    他是不準備對劉繼隆動手的,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想削弱劉繼隆實力。


    一個擁眾百萬,甲兵數萬的勢力就在關中旁邊,不管誰做皇帝,都難以入睡。


    如今多康脫離隴右,若是能再說服河西,那劉繼隆的勢力便沒有那麽恐怖了。


    “陛下所言甚是,不過漠南道被隴右所掌握,我朝想要派遣使臣前往河西,隻能走黠戛斯境內了……”


    蔣伸說出這一現實問題,李漼聽後眉頭緊皺:“這倒是……”


    他來迴渡步,隨後看向蔣伸:“朕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你暗中派人走漠北道去河西,隻要能說服河西與隴右切斷聯係,朕可以準許日後從關內道遷徙百姓去河西。”


    “這……”蔣伸錯愕:“陛下,遷徙百姓所需錢糧不少。”


    “這自然是河西出,總不能是朝廷出吧?”李漼理直氣壯。


    他的這番態度,令蔣伸錯愕之餘,心下也對這件事情絕望了。


    如今這位至尊舍得放權不假,可他舍不得花錢給諸鎮。


    即位之初,在裘甫之亂和南蠻入寇的時候,這位陛下還舍得花錢,可現在卻是越來越……


    “唉……”蔣伸在心底暗自歎氣,接著作揖道:


    “臣領旨……”


    他已經不對這件事情抱有希望,心想自己老邁,過些日子便辭官迴鄉,不再摻和廟堂上的事情了。


    “退下吧。”


    李漼重新作為位置上,蔣伸也畢恭畢敬的作揖離開了鹹寧宮。


    待他走後,不多時南衙就安排起了前往河西的人。


    不過蔣伸沒有選擇走漠北道,而是派人以張議潭的名義,走隴右向河西送去書信。


    幾日後,河南道傳來消息,王式破龐勳於淄川,俘虜盜寇五萬,甲首七千,龐勳率千騎逃入魯山之中。


    王式率軍將泰山、魯山、沂山重重包圍,報捷於長安。


    長安得知消息時,已經是八月初,但這絲毫不妨礙百官高興。


    作亂近一年的王、龐之亂,終於被王式壓服,眼下隻需要把各鎮兵馬的犒賞問題解決,事情便能塵埃落定了。


    蔣伸辭官的事情因此而耽誤,諸鎮的犒賞被羅列為冊,由蔣伸、路岩、高璩三人帶往了鹹寧宮。


    坐在高位的李漼翻了翻,不免皺眉道:


    “圍剿兩支盜寇近一年,霍亂十幾個州,最後朝廷還需要出一百五十萬貫犒賞?”


    蔣伸聞言作揖道:“陛下,此次出動七鎮兵馬,動兵近八萬,民夫轉運千裏。”


    “一百五十萬貫雖多,可分到這些將士身上卻並不多。”


    蔣伸的話並不能讓李漼滿意,他將文冊放在桌上:“雖說動兵許多,但諸鎮未能按照朕的旨意剿賊,反而讓賊寇霍亂十數州,此番責任,諸鎮也需要擔待擔待。”


    “這樣吧,朝廷出錢一百萬貫,餘下五十萬貫由諸鎮犒賞。”


    “這……”蔣伸看向高璩,二人眼底盡是無奈,反倒是路岩跳出來作揖道:


    “陛下英明,此次賊寇能霍亂如此之久,與諸鎮放縱脫不開關係。”


    “此外,楊公漢、李荀、李璲、李福四人敗於賊寇之手,理應論罪。”


    “不過三人事後剿賊得利,不如將功補過……”


    路岩眼見皇帝想要省錢,當即便提出了更為省錢的辦法。


    李漼聞言十分滿意,隨後便道:“此事便交給三位處置,如今國庫空虛,實在拿不出那麽多錢糧。”


    “待到秋稅交至國庫,再犒賞諸鎮將士也無妨……”


    李漼話音落下,蔣伸正準備述說國庫的錢糧還夠發軍餉,結果李漼又繼續開口道:


    “此前賊寇霍亂中原,朕心知此舉不妥,便沒有提出。”


    “如今賊寇已經被逼入山中,以王式奏表,隻需要圍住山嶺便可逼賊寇投降。”


    “既然如此,那便沒有什麽大事了,所以朕覺得,朕需要前往曆代先帝陵寢,將此事告與先帝們。”


    李漼的話,令蔣伸和高璩心裏一沉。


    隻是他們還沒有開口,路岩便繼續作揖道:“圍剿賊寇,此乃功績,陛下理應前往祭告先帝!”


    “臣以為,當按照前次出巡時的規製操辦……”


    “善!”李漼臉上笑容藏不住,心道還是路岩與他更貼心,不似蔣伸與高璩。


    “陛下,出巡費用不淺,前次便消耗二十餘萬貫,這……”


    高璩試圖駁迴此事,但李漼卻皺眉道:“如今海內太平,朕不過是想要出巡長安百餘裏都不行嗎?”


    “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高璩試圖解釋,但被李漼打斷:


    “好了,此事交由路相操辦,你們退下吧!”


    李漼起身向偏殿走去,不給高璩、蔣伸解釋的機會。


    倒是路岩,此刻正在畢恭畢敬的唱聲送離李漼。


    待他起身,卻見高璩與蔣伸臉色難看的看著他。


    路岩與沒事人一樣向外走去,高璩和蔣伸則是黑著臉返迴了南衙。


    他們倒是想讓北司的人勸勸,不過齊元簡、王茂玄、亓元實等人根本不搭理他們。


    相比較王宗實,他們更會享受,也更不願意沾惹南衙的事情。


    高璩與蔣伸無奈,隻能按照李漼的意思給王式迴了消息。


    幾日後,皇帝即將出巡的消息傳遍關中,隴右的劉繼隆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不過麵對這些消息,劉繼隆卻十分高興,他揚了揚手中情報:


    “我們這位陛下,即位之初還試圖勵精圖治,這幾年卻顧著享樂了。”


    “一百五十萬貫的犒賞扣扣搜搜,二十幾萬貫的出巡卻出手大方。”


    李漼即位之初所表現的形象,還真讓當時的劉繼隆有幾分忌憚。


    隻是他也不知道,李漼後來為什麽突然就開始怠政了。


    反正對於他來說,李漼怠政是件好事,至少給了他更多的操作空間。


    “節帥,你說河南諸鎮官兵不會因為此事作亂吧?”


    陳瑛提出問題,劉繼隆卻搖了搖頭:


    “有王式在軍中坐鎮,暫時不會出什麽問題。”


    “況且就眼下勢頭來看,接下來幾個月應該都不會有什麽大事,這一百萬貫的犒賞還是能拿出來的。”


    “隻是皇帝如此對待諸鎮,諸鎮即便拿出五十萬貫用於犒軍,也會讓諸鎮官員心寒。”


    “我們這位至尊,日後若是再想調動諸鎮兵馬,如這次般出人出力,那恐怕是不行了。”


    劉繼隆的話讓陳瑛、高進達幾人頷首認可,畢竟諸鎮這次又出兵又出力,好不容易把賊寇圍剿了,結果朝廷還讓他們出錢。


    若是朝廷對諸鎮蠲免,然後要求其出錢,那還沒有什麽。


    可如今蠲免沒有,反而還要出錢犒賞,事後很有可能還要自掏腰包撫恤將士遺孀。


    如此結果在前,日後被調動的諸鎮節度使,恐怕得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有沒有自掏腰包的財力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將情報丟入香爐中焚毀,轉身便要走迴位置上。


    不過此時堂外響起了腳步聲,尚鐸羅火急火燎的走入了正堂。


    “節帥,金城來信,尚摩鄢與祐世隆結盟陽苴咩城,雙方約定明年四月出兵西川。”


    “好!”


    尚鐸羅的話才剛剛說完,劉繼隆便叫了聲好,而堂內高進達、陳瑛等人也紛紛起身,目光看向劉繼隆。


    劉繼隆聞言眼神閃爍,思考著還有什麽紕漏,最後才說道:


    “傳信給曹茂,讓他加快對會州胡虜的煽動,除此之外,我們與黠戛斯的貿易也得加重,得讓黠戛斯知道,與我們貿易,比和朝廷貿易能享受更多實惠的商品。”


    “是!”高進達作揖應下,劉繼隆則是詢問道:“隴南的那些糧倉,如今有多少糧草?”


    “不少於七十萬石。”高進達不假思索的迴答,劉繼隆則是看向尚鐸羅:


    “你再寫封信送往金城,提醒尚摩鄢,必須先把那六個州拿下!”


    “是!”尚鐸羅頷首應下,而陳瑛也趁機開口道:


    “節帥,雖說多康與大禮結盟入寇西川,可東川還有高駢能隨時馳援。”


    “倘若朝廷不調我軍南下,我軍貿然南下,事後朝廷前來索要城池,那又該如何?”


    劉繼隆聞言,當即便迴答道:“此事我早已想過。”


    “六州之地易守難攻,隻需要讓尚摩鄢堅守些時日,朝廷無力出兵的情況下,我們無需調令也能出兵。”


    “不過在此之前,尚鐸羅你傳信給陳靖崇、張昶他們,將伏俟城四周較大的土渾部落驅逐後,留兵五千駐守,餘者放假,待元日於岷州集結。”


    “末將領命!”尚鐸羅心裏鬆了口氣。


    隻要自家節帥願意出兵,那他們就不用想那麽多辦法逼自家節帥了。


    他如釋重負的表情一閃而過,劉繼隆卻敏銳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聯想到曹茂的那封信,劉繼隆表麵沒有什麽,心底卻漸漸凝重起來。


    李驥、馬成、尚鐸、崔恕……


    這四個人抱團一處,身後到底牽連著多少人?


    目前雙方訴求相同,可隨著時間推移,日後就說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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