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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不會求人才是主要原因。


    王子虛的生存哲學是,你願意幫自然會來幫我,不願意幫求了也沒用。所以他不求人。


    當然今天的情況就算求了也沒用。文學圈子裏,真有人會為了他得罪石同河麽?


    安幼南用視線搜索著他睫毛下的陰影,臉上露出思考的表情。


    王子虛注意到了,迴頭看她:


    “做什麽?”


    “驢的睫毛果然很長。”


    “你在說什麽?”


    安幼南留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扭頭自顧自去書架上取開封了的紅酒,給杯子裏斟滿。


    “再來一點?”


    “不用了。”


    她端了杯子自飲:“不知道你是真有骨氣還是裝有骨氣,但我承認,你吸引到我了。”


    “啊?”


    安幼南說:“我們圈子裏,都是講如何梳理人脈資源地圖,將自己經營成信息樞紐,挖好價值護城河……你這號人吧,還真挺少見的。”


    她仰起脖子,杯中紅色液體緩緩流入唇齒內,然後說:


    “所以,你的骨氣對我來說,很有新鮮感。”


    王子虛感到困惑。他不知道她這算是諷刺,還是真心實意。


    就算是真心實意,大概也是不諳世事大小姐真的沒見過底層人民保護自己為數不多尊嚴的方式。


    王子虛以前哪有資格挖什麽價值護城河?他連轉個編製都要踏破門檻,還不得其門而入,目之所見,到處都是護城河,將他攔在河對岸。


    “這次,我們的事算結束了嗎?”


    “你指的是哪件事?”安幼南眨了眨眼,一股狡黠意味從眸子裏鑽出來。


    “不管你想不想結束,在我這裏,這件事已經結束了。”王子虛武斷地說。他不想再糾纏。


    “那如果我不想結束呢?你打算怎麽辦?”


    “涼拌。”王子虛說完,忽然感覺滿身疲倦,“累了,迴去了。”


    安幼南蹦跳著擋在他身前,用掌心抵住他的肚子:“別急啊!你怎麽能這麽走掉呢?”


    王子虛有氣無力道:“你還想怎樣?”


    “你可是小王子啊!你這樣的人物,從此一走,我可沒機會再這樣跟你見麵了。”


    “所以呢?”


    “所以要是這麽輕易讓你走了,那以後得多遺憾?”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安小姐,看來你必須學會接受遺憾,並且和遺憾共存。”


    “那不是我的人生哲學。我的人生哲學是:我全都要。”


    這女人張開雙臂,呈“大”字封住他的去路,表情勇毅,一時間顯得有些威風凜凜。


    從她的手臂粗細來看,她的封鎖從物理上講毫無力度,主要是從心理上發揮作用——她身上哪裏都碰不得。


    “‘全都要’指的是什麽?既給我找麻煩,又要讓我對你卑躬屈膝?”


    “是友誼,小王子先生,寶貴的友誼,”她伸手按住王子虛的胸口,“雖然我給你找了麻煩,但我想獲得你的友誼。偉大的友誼是相互的,你也不虧對不對?”


    這麽說倒容易接受些,但王子虛還是沒鬆口:“我不想跟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交朋友。”


    “嘖,你這人,”安幼南蹙眉,“那你的脾氣比你胸肌還硬。”


    王子虛不想解釋今天因為打了籃球,肌肉充過血,所以安幼南產生了誤判,他說:


    “我得走了。”


    “如果你走了,明天你們研討會上,就該討論你在水療室偷窺我玉體的事了。”


    王子虛轉頭看她:“你就打算,用這個秘密一次又一次地吃我?”


    “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我發誓。”


    安幼南舉起三根手指,說完,又用極小的聲音補充了一句:“吃你一輩子。”


    “你說啥?”


    “咳,沒啥,真是最後一次。”


    王子虛知道她沒誠意,可又不能拿她怎麽樣,除非衝破她的身體包圍圈,奪門而出——


    那樣的話,明天的研討會上,就該討論他給安幼南一記過肩摔,導致她肩膀脫臼了。


    安幼南露出得逞的笑容,跟王子虛迴到房間,反身關上了門,隨後嫣然一笑:


    “我1萬2一瓶的酒還沒喝完呢,反正你迴家發愁也是愁,不如跟我一起喝完它,咱們就真的一拍兩散,如何?”


    王子虛想了想,伸出手腕看了眼表,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來。


    “我在文曖做語療,收費標準是每小時兩百,我線下按照每小時五百收你錢,同意的話,我可以當你陪聊。”


    安幼南在瞪了他8秒後,“噗嗤”笑出聲:


    “這也太便宜了吧?你隻管給我上一千的套餐!”


    王子虛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安幼南按著裙子在他旁邊坐下,幫他斟了酒。王子虛接受了,這就是答應了。


    輕輕碰杯後,王子虛說:“你先開始還是我先開始?”


    “哪有讓女生先開始的?肯定是男的想招破冰啊。”


    “在文曖軟件裏,從來都是女的先跟我打招唿。”


    “嘖。我給了錢的,你稍微多提供我一點情緒價值行嗎?我也是要麵子的,好歹、好歹我多少算個富婆吧?”


    王子虛俯下身子,雙眼緊盯著她,兩根手指伸出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著我。”


    “這手法有點太老套了吧?”安幼南雖然吐槽,但還是跟他對視。


    “你從我眼睛裏看到了什麽?”


    “深情?困意?眼屎?”


    事實上,她說的這些一概沒有。


    “我眼睛裏是你的倒影,”王子虛說,“但是我眼睛裏沒有富婆。”


    安幼南眨了眨眼。沒聽懂。


    “‘當主人試圖通過奴隸的眼睛確認自己的權力時,得到的不是真實的承認,而是扮演的順從。’”


    安幼南說:“我是主人,你是奴隸?”


    王子虛說:“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希望通過我的眼睛看到一個富婆,那麽無異於我擁有了你的否定權。你便失去了自由的靈魂。”


    安幼南指著自己的鼻子:“所以,如果我是富婆,那麽,我就沒有自由的靈魂?”


    王子虛說:“如果我眼睛裏一開始就不存在富婆,你就擁有自由的靈魂了。所以自由地飛吧。我這裏沒富婆。”


    安幼南眨了眨眼:“這是誰的理論?”


    “黑格爾。”


    “這小子跟富婆有私仇吧?”


    “這小子娶了個比他小20歲的富婆。”


    “這小子真可恨。”


    對話進行到這裏,兩人仍然保持對視狀態,安幼南又說:


    “我懂了,這就是你的破冰方式。又騙我跟你對視,又跟我賣弄了學識,接下來還能聊八卦。你有兩下子。”


    “從結果上講,這麽想也沒錯。”


    “你是不是什麽都懂啊?”安幼南問,“什麽話都能信手拈來,也不知道是編的還是真的。”


    王子虛笑了笑,沒有迴答。


    他的知識儲備不是為了文曖準備的。


    是為了諾貝爾文學獎。


    安幼南緩緩躺到沙發上:“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吧,我是馬永榮的女兒。”


    馬永榮這個名字,國人中可謂無人不知。他是訊易公司的老板。


    王子虛也並不意外,他從葉瀾和左子良那裏已經聽過不少料了。


    “這不算秘密。”


    “好吧,這不算秘密,”安幼南承認了,“那就講一個真正的秘密吧。”


    停頓很久,她才再次開口說道:“我媽是小三上位。”


    王子虛沒有說話。這件事對他來說相當遙遠,他不知該用什麽反應來對待安幼南的這句話。


    “馬永榮出差時,在一個小地方邂逅了我媽,然後兩人很自然地相愛,很自然地懷了我。我媽很自然地跟著那個男的來東海了。”


    安幼南看天花板,眼神有些空洞:


    “馬永榮給了我媽一套房,把我們母女養在那裏。說實話,他對我們很好,給錢很大方,從來也沒讓我感受過貧窮的滋味。


    “但是你知道吧?私生女這種身份,天生低人一等。他把我送到東海最好的學校,到那裏第三天,全校人都知道我是私生女了。


    “那裏的學生要麽擁有全省最高智商,要麽擁有全省最高級的家庭,聰明人多,笨蛋多,壞人最多。有些人是兼而有之,聰明且壞,笨且壞。反正我一開始過得不容易。


    “後來?後來我就有了一幫小團體了。整個高中我沒去過食堂,都是別人幫我帶飯。沒人欺負我了,倒是很多人被我欺負。這種等級森嚴的地方呐,善良是沒用的,他們不理解善良。”


    說完,安幼南看著王子虛,又說:“所以,你之前說,我不理解你這種單親家庭什麽的,我想說,你吃的苦頭未必比我多。”


    王子虛沒說話,苦難不值得比較,需要的隻是一個抱抱,但他不能抱,所以隻好沉默。


    “好在我媽爭氣,一通拳打腳踢,把所有競爭對手全幹掉了,上位成功。可私生女還是私生女,在公司,我的身份還是諱莫如深,不好提。”


    說完,安幼南仰天長歎:“人生好難啊。”


    王子虛主動舉杯:“隨意。”


    “幹了。”


    “好吧。”


    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接著王子虛又給兩人斟滿。


    安幼南說:“你很像我高中時喜歡欺負的一個同學,老實巴交的,喜歡較真,喜歡講原則,我最喜歡折磨這種人了。但是欺負完了,心裏又有點過意不去。


    “我也不懂為什麽,為什麽會過意不去呢?今天見你後想了想,終於明白了,我感覺你們眼睛裏都有種清澈的感覺。”


    她頓了頓,眼神有些迷離:“清澈的愚蠢,也是清澈。”


    王子虛說:“有沒有可能,那個人並沒有覺得被欺負了,他比你想象中要豁達?”


    安幼南看著他笑了:“搞笑吧,不要用你的思維代入別人。而且這下,我知道你沒覺得被我欺負了,看來還存在跟你搞好關係的可能性,哦耶。”


    “那個男生後來怎樣了?”


    “男生?”安幼南驚訝地瞪大眼,“我說了是男生嗎?”


    王子虛說:“我是男的。”


    安幼南說:“抱歉,讓你誤解了。等下,不會吧,你剛才不會腦補了一場窮小子逆襲的狗血劇情吧?”


    “沒有。如果我有那種想法,現在就可以逆襲了。”


    “哇,我好怕怕。”安幼南抱住雙臂,用很欠揍的語氣說。


    說完,她又伸出酒杯:“來。敬老實人。”


    王子虛說:“敬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安幼南仰頭噸噸噸喝完,眼神已然徹底混沌,手腳笨拙地搖了搖瓶子,起身去找酒櫃:


    “居然沒了,再開瓶吧,你想要白的嗎?”


    王子虛仰頭躺在沙發上,額角隱隱作痛:“白的我隻接受白開水。”


    “那來瓶君度吧,我要加雪碧喝,冰塊呢?”


    從王子虛的角度看,他還以為她一頭栽倒在地,走過吧台一瞧,才看到她趴在地上,正在冰箱底部找東西。腰臀處緊繃得如一張弓,勾勒出驚人弧線。


    “你找什麽?”


    “幫我從製冰機裏舀點冰塊。”


    王子虛喝酒從來沒這麽講究過。他伏下身子,背後一個軀體很自然地靠到他身上,迴頭一看,安幼南閉眼昏昏沉沉,胳膊壓在他身上,臉上兩抹嫣紅。


    “算了算了,就喝到這裏算了。”


    安幼南睜開眼,一瞬間清醒了:“算什麽算?快點,雪碧。”


    王子虛想到明天要麵對沈清風和石同河的天才組合,又是一陣頭疼,有點自暴自棄地接受了,看安幼南手腳笨拙地調酒。


    他們應該是一邊喝一邊聊,而且應該是講了很多話。不然也不好解釋王子虛醒來時,發現自己頭靠在她腿上。


    他爬起來,感覺天地掉了個方位,迴頭一看,蓬頭亂發的安幼南從他背上滑落,臉上還印著他背後衣服的褶皺。


    安幼南頭一歪,也醒了。


    “幾點了?”


    王子虛看了眼手表:“兩點。”


    安幼南睜開眼又閉上,然後又睜開,看著王子虛的臉:“哈哈,你臉上是啥玩意兒?”


    臉上應該是絲襪的花紋,王子虛知道,但他說:“不知道。”


    說完,他爬起來,等地麵不旋轉後,言簡意賅道:“走了。”


    安幼南伸了個懶腰:“開什麽玩笑?現在司機都下班了。要不你就在我這兒睡一晚上得了。”


    王子虛想了想,說:“走了。”


    被這麽拒絕了,安幼南感覺很沒麵子,所以隻說了一次,也不留客了。


    等到王子虛走出去,她才爬起來,問他:“你怎麽走?”


    “騎車。”


    “哦。”


    從落地窗可以看到層疊的灌木掩映之間,王子虛走出小區的身影。他大概真是去門口掃共享單車了。


    安幼南想了想,撥通了段小桑的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先發話了:


    “幼南你瘋了?幾點了?”


    “明天《石中火》的研討會,記得幫我看看。”


    段小桑崩潰了:“我知道啊!你到底喝了多少?”


    “我沒喝。”安幼南說,“我想了想,如果王子虛能壓製住石同河,還是給他的《石中火》按甲類合同簽了吧?”


    “壓製石同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安幼南沒迴答。她電話沒掛,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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