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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棄疾猛然掀開營帳簾子,身上甲胄嘩啦作響:“何事驚軍?”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看到了南邊數裏處的兩側山坡上,流火如瀑布湧下的一幕。


    劉淮走出營帳,他先是喚來一直照顧三丫的老婦,將渾身滾燙的三丫交給她,並讓羅懷言跟著她去了營寨最安全之處,隨即就與管崇彥一起束甲。


    這時候劉淮反而平靜了下來。


    這就如同一直擔心一件事的發生,但這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反而不如之前惶恐,隻會覺得有大石頭落地的感覺。


    “辛五郎,莫要在看了,按照距離算,安子河東岸遭到攻擊的是東岸第二陣賈瑞,西岸則是西岸第一陣平山胡。這兩人抵擋不住的。你還不速速點起一切有光亮的東西,以作應敵,並且接應潰軍?”


    辛棄疾也反應了過來,迴頭看了劉淮一眼,臉上夾雜著不知道是羞慚還是敬佩的表情,高聲連連下令。


    沒人鳥他。


    黑燈瞎火營寨混亂,辛棄疾一個人扯著嗓子喊,隻能讓周遭數人聽到,一時間連心腹屬下都找不到,如何能指揮軍隊呢?


    劉淮戴上頭盔,讓管崇彥去牽馬,隨即踹翻火盆,將身後的營帳點燃。


    辛棄疾詫異迴頭:“你……”


    劉淮默然不語,將辛棄疾拉倒燃成大火炬的營帳之旁,兩人的身形也在火光中變得十分顯眼。


    見終於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辛棄疾連忙下令之餘,更加羞慚了。


    他幾乎瞬間就想明白為什麽在史書上許多軍隊麵對夜襲如此無力了,因為夜間黑暗所帶來的混亂,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消除的。


    最起碼主將先得找到可以指揮的人。


    在這一刻,這名戰陣經驗較少,卻學習能力超強的年輕人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劉淮一直強調什麽組織建設,一直在說要設立各級軍官,嚴格規定軍官職責,確立軍中階級。


    如果辛字軍中的軍官團體與忠義軍差不多,遇到夜襲,是不是不用辛棄疾自己的權威,各級軍官就可以自行收攏兵馬,做出應對呢?


    史書中那些正確應對了夜襲的名將,往往隻在燈火通明的大帳中安坐,就可以穩定軍心,讓麾下諸將覆滅來犯之敵,何曾像他辛棄疾一般狼狽,還得燒營帳才能勉強指揮軍隊?


    懷著如此複雜的心情,辛棄疾終於找到了心腹將領,燒起了火盆火堆,讓整個大營燈火通明,並且大略的將兩千五百名戰兵組織了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辛棄疾才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因為劉淮在他營中,一直在跟他分享行軍作戰的注意事項,所以辛字軍營寨的木欄是修得最好的,壕溝也是挖得最好的。


    而天平軍其餘諸軍就算立了營寨,規製也不會如此嚴格。


    當然,規製不嚴格的營寨也是營寨,麵對突襲也是可以抵擋片刻的。


    但更糟糕的事,還有幾支軍隊壓根不立寨。


    就如平山胡那廝,平日素來不把人命當人命,哪裏肯費心費力去挖壕溝,紮木欄?


    事實上,平山胡隻是找了個圩子住了進去,別說什麽熟悉地形,安排放哨,就連部下都沒管,隻讓他們跟著曾經的匪頭子東一叢西一堆的露天紮營。


    而平山胡找了倆雞蛋下了碗麵,剛端起來還沒吃進肚裏,漫天的喊殺聲就嚇得他一哆嗦。


    踹開草屋大門,平山胡就看到了山坡與山間鋪陳成一片的火光,當即駭然。


    此時也早有心腹衝出來,連聲問詢:“大當家,該當如何是好?”


    平山胡將手裏的碗扔到一邊,並沒有慌亂。


    笑話,這種場麵他在泰山做賊的時候,早就見得多了。


    什麽周圍州縣的都頭衙役弓手土兵,金國的正規軍兵馬,各個大莊園主集合起來的莊戶,甚至自家的四梁八柱,都會趁著平山胡吃飯睡覺喝酒屙屎的時候動手,取他性命。


    而他平山胡此時還活著,所憑借的無非是兩點。


    一是審時度勢,遇見弱的下手比誰都狠,遇見強的跑得比誰都快。


    二是深不可測的下限。


    此時此刻,平山胡決定把自己的特質再次展示一下。


    “慌什麽?”平山胡緊了緊腰帶,指著火光最為密集的西南山間,又指了指靠近己方的位置:“在那裏駐紮的是誰?”


    知機的心腹連忙向前:“是二當家。”


    平山胡又指了指正西方的山坡:“哪裏呢?”


    “是四當家。”


    “好!”平山胡一拍掌,指著一名麵色較生之人:“你,那個誰,你去二當家那,告訴二當家,俺要整軍作戰,讓他先撐兩刻鍾,兩刻後俺就發援兵。”


    麵生之人稍有踟躕,平山胡就一擺手:“這黑燈瞎火的,俺就不信咱們亂成這樣,那些賊軍不會亂,以亂打亂,二當家撐過兩刻鍾不成問題。俺的家底基業都在這裏,俺不會棄他不管!”


    一番話後,那人也似乎安心,應諾一聲就牽來了頭驢子,騎著驢向前傳令去了。


    平山胡又點出一人:“你去四當家那裏,跟他說他得抵擋半個時辰,因為俺得先對付最要緊的西南邊。曉得嗎?”


    那人同樣點頭,牽出一匹騾子,同樣傳令去了。


    平山胡此時才點了點頭,扶著腰帶,大搖大擺的向馬廄而去。


    他的幾名親衛也隨之跟上。


    直到騎到馬上的時候,平山胡方才長舒一口氣,原本為了穩定人心而演出來的鎮定消失不見,狠狠抽打戰馬,在周圍人都反應過來之前,向著北方疾馳而去。


    他的核心心腹還是知曉自家大當家的尿性的,見狀毫不猶豫,同樣打馬而去,隻留下看管周遭已經反應並且聚攏過來的士卒一臉懵逼。


    當然這些士卒並沒有懵逼太久,就陷入了絕大的恐懼與混亂。


    其實平山胡也是有理由的。


    規模最起碼在三千人,能在不露任何蛛絲馬跡的情況下摸到他身邊,還能在夜間集結起來,發動如此迅疾攻擊的敵軍,根本不是他一個泰山賊能抵擋的。


    退一萬步,就算他平山胡大發神威,古之名將附體,能在如此混亂局勢下打敗敵軍,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難道為了身後那些人拚命?難道要為了耿京赴死?


    別特麽開玩笑了!


    誰的命能有自己的命金貴?


    兵沒了可以再招,錢財沒了可以再搶,當家的沒了可以再立,自己的命沒了那就真沒了!


    但理由再多,也無法掩蓋一個事實,西岸第一陣平山軍在最需要指揮的時候,平山胡棄軍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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