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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精銳的騎將能發揮多大作用?


    這個問題見仁見智。


    有人說最強的軍隊從來都是複合型軍隊,並且要以步卒為核心,騎兵隻是輔助的邊角料;


    也有人說騎兵的上限高下限也低,全靠騎將的臨陣發揮,有的騎將可以百騎破萬,有的騎將可以輕易的將萬騎帶到泥沼河溝之中。


    極端一點之人還會說,如果在拿破侖時期,他麾下的驃騎兵之王拉薩爾能一直活下去,滑鐵盧戰役可能就是法軍大獲全勝了。


    但不管如何,所有人都會承認一點,那就是時機對於騎兵部隊實在是太重要了。


    而能尋找時機,並且在時機成熟時敢於將包括性命在內的一切拋擲出去的騎將,無一不是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將。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天策上將秦王李世民。


    說迴現在,韓棠自然是知道劉淮的名聲的,別的不說,他最親近也是最得力的子侄韓文廣就是折在這廝手裏,到現在依舊是生死不知,武銳軍第一猛安在裕溪口一戰也是傷亡慘重,雙方可以說是恨比天高,怨比海深。


    然而韓棠的第一反應就是撥馬便逃,而且並不是向後撤退,而是向著戰場混戰的方向飛奔。


    原因無他,劉淮切入戰場的時機實在是太巧妙了。


    正好是武銳軍精銳騎兵盡出,韓棠身側隻有數十親衛的時候。


    韓棠雖然有勇名,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瘋了嗎跟一個綽號為‘飛虎’,一聽就是悍將中的悍將來一場生死對決?


    韓棠也是有幾分急智的,他知道他的盔甲罩袍與身側親衛隻有略微區別,劉淮肯定是奔著大旗而來的。


    同樣,隻要他帶著大旗逃到混戰的騎兵大陣中,那麽以大旗作為基準,肯定能召集起一批甲騎來對敵。


    然而韓棠卻有一點算錯了。


    雖然武銳軍在與池州大軍的甲騎對戰之中處於上風,但那是整體情況,事實上,騎兵編製太容易混亂了,一旦開始混戰,哪怕是勝負已分一追一逃也得耗費大量時間,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重新組織起來的。


    可另一邊,劉淮的槍尖就已經在眼前了。


    韓棠一路奔逃,劉淮一路追擊,飛虎大旗與武銳大旗時遠時近,卻是糾纏在一起,從未擺脫。


    期間也有許多金軍擺脫了戰團,想要阻攔劉淮這三百規製齊整的甲騎,然而倉促之間,能整飭出幾十上百騎兵已經算是不錯了,這些騎兵麵對飛虎軍的正麵衝擊,卻是過於孱弱了一些。


    在接近戰場中央位置之時,劉淮身後的甲騎數量不止沒有變少,甚至增多了四百餘騎。


    這些都是池州大軍的甲騎,當金軍來阻攔劉淮卻被正麵擊潰後,許多宋軍也跟了上來。


    而騎兵隻要開始一往無前的衝鋒,那麽雙方馬上武藝些許差距就會迅速被抹平。


    韓棠身邊的親衛不斷有人離開,他們倒不是不忠心,而是總得有人去收攏兵馬,阻攔追兵,還有的則是不可避免的失散與馬失前蹄,以至於此時他身側隻剩下十幾名親衛。


    原本韓棠還指望著具裝甲騎翻盤,但抵達戰場中心位置之後,他才猛然發現,雖然這二百具裝甲騎起到了至關重要乃至於決定性的作用,可到了速度減慢開始混戰之後,具裝甲騎的騎士還能堅持,那些精挑細選的駿馬卻是疲累不堪,不到兩刻鍾就已經難以奔馳,甚至有些直接癱倒在地。


    即便平日也有演練,但一來戰馬寶貴,不可能往死裏練,二來真正的戰事與訓練也有所不同。韓棠沒有想到這耗費重金的具裝甲騎在一擊之後就如此不堪。


    隻能說具裝甲騎在南北朝年間大放異彩後,就被中裝騎兵所淘汰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劉淮也在率軍擊潰了數十依舊在馬上廝殺的具裝甲騎之後,終於見到了一身血汙的李顯忠。


    “小劉都統!小劉都統!”


    劉淮摘下頭盔望去,隻見李顯忠與十數親兵失卻了戰馬,正在步戰抵抗金軍甲騎的圍攻,雖然狼狽不堪,看起來卻沒有受什麽重傷。


    劉淮長槍一指,管崇彥與陳文本會意,各領十數甲騎向金軍攻去。


    見剛才還在耀武揚威的金軍甲騎被身後來敵擊潰之後,李顯忠終於唿出了一口氣,然而迴頭看到兒郎屍橫遍野,卻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流下兩滴濁淚。


    饒是李顯忠掌兵多年,心智已經練得猶如鐵石,可見部屬親信死傷狼藉還是一時肝膽具喪。


    劉淮遠遠望見李顯忠呆立,心中卻也明白其人所思所想,然而兵兇戰危,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劉淮縱馬來到李顯忠身前,伸手將剛撿來的一物遞給這名老將,厲聲喝道:“大將怎可失旗喪誌?”


    李顯忠伸手接過,抬眼望去,發現這正是他的李字大旗,這麵原本華麗的大旗經過戰馬踐踏之後不複嚴整威嚴的樣子,其上沾滿泥濘與血水,還有裂痕與孔洞,如同一塊破布一般。


    李顯忠用力抹了一把滿臉血汙,咬牙將大旗舉起,對周圍親兵說道:“快快將無主戰馬聚起來!隨老夫繼續破陣!”


    “小劉都統!”將旗仿佛是軍中之膽,將旗杆緊握在手中後,李顯忠也迅速恢複了心神清明,對劉淮大聲說道:“我大旗已經倒了一刻鍾,我部已經散亂,隻有一法可救……”


    李顯忠話聲未落,劉淮已經點頭會意大吼:“隨我來!”


    說著,再次列陣完畢的飛虎軍甲騎轟然啟動,隨著劉淮向著那麵武銳大旗追殺而去。


    一切戰術轉換家,劉大都統當然沒有讓宋軍快速集結的辦法,然而他有讓金軍混亂起來。


    對於韓棠來說,雖然恨劉淮恨得牙根癢癢,然而見對方如同劈波斬浪一般殺透自發圍攻向前的甲騎,並且將前去阻攔的金軍一一斬於馬下,心中也是畏懼異常。


    此次隨完顏亮攻入兩淮的將領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這些人有的殘忍,有的貪婪,然而卻與懦弱不沾邊。


    韓棠也是不怕死的,他怕的是他死之後局勢將會徹底無救。


    武銳軍雖然將劉錡與李顯忠打殘,然而虞允文所率領的步卒與靖難大軍卻徑直向龜山下行去。雖然有數個謀克環繞騷擾,卻毫無用處。


    韓棠若是死在這裏,壯烈固然是壯烈了,可讓完顏亮所率的大軍如何是好?


    “太尉,你先避一避!”韓棠的親衛頭子也知道利害,當即指揮旗手向前,也不待韓棠同意,就與其餘親衛一起將其身上的大氅與銀盔扒下,並且穿戴在自己身上。


    照理說,這麽遠,這麽混亂的戰場,眼睛再尖也不可能發現換頭盔這種程度的小動作。


    然而在混戰之中,有宋軍脫離了戰鬥,在近處指著韓棠大吼:“換頭盔的是韓棠!”


    很快,又有許多宋軍也反應過來,同時大喊出聲:“換頭盔的是韓棠!”


    騎兵突擊何等迅捷,僅僅是這麽一耽擱,劉淮已經格殺數名軍官,殺到二十步左右。


    然而劉淮的突擊也到此為止了,數十被組織起來的金軍甲騎擁塞在一起,不閃不避的迎擊上來。


    劉淮將當麵的兩名甲騎撥打下馬,獰笑著從標囊中撚出兩根短矛,先賞了一根給重重保護下的掌旗官,第二根則是直指隱藏在甲騎叢中的韓棠。


    短矛快如奔雷閃電,無論是韓棠還是他的親衛都沒有反應過來,韓棠也隻來得及歪頭躲避而已。


    短矛矛尖在葫蘆頭盔上劃出一長串火星後,將頭盔擊落。韓棠隻覺腦中一懵,脖頸劇痛,幸虧有身側親衛扶住才沒有摔落下馬。


    來不及多想了,親衛將大氅披上,隨後一拍韓棠胯下戰馬:“總管快走!”


    說著,幾名親衛護著韓棠向一個方向逃去,而那名穿著韓棠大氅的親衛頭子則是帶著大旗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劉淮用瀝泉槍將麵前阻攔者打落下馬,隨即高聲吼道:“殺韓棠!”


    隨後他的親衛也在戰鬥中大吼:“殺韓棠!”


    隨即則是飛虎軍,而後是李顯忠周邊的親衛,到了最後,宋軍全軍高唿:“殺韓棠!”


    飛虎軍如同掉入沙丁魚船艙中的鯰魚一般,徹底將這片混戰戰場上的宋軍騎兵鼓動了起來,原本已經落入下風,甚至已經有了潰散意味的池州大軍迅速穩定了局勢,混戰在一起的小型戰團中,宋軍開始了反攻。


    劉淮帶著數十親衛脫離了戰鬥,繼續追向‘武銳’大旗。


    而另一邊,姚不平死死盯著韓棠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日父親、祖父都戰死的尉子橋一戰。


    當時第二輪猛攻的,就是武銳軍,就是韓棠。


    這對於姚不平來說,何嚐不也是家仇國恨呢?


    此時仇人就在眼前,如果他不追上去,還談什麽殺賊報國?還論什麽忠孝節義?


    “張二哥,跟我來!”姚不平揮動長刀前指,隨後就帶著十餘名甲騎從側方繞過混戰的戰團,向著韓棠追殺而去。


    在紛亂的戰場上想要追蹤某個人是十分困難的,但好在韓棠身側還有數名甲胄明亮的親衛甲騎,比較顯眼,再加上不斷有混戰中的宋軍大喊什麽‘騎紅馬的是韓棠’、‘有長髯的是韓棠’之類的言語,姚不平離韓棠越來越近。


    而韓棠的親衛也發現了這股追兵,不斷唿喚金軍甲騎來保駕護航乃至於返身阻擊。


    “小郎君,快去!”張二同樣帶領甲騎迎上,對著身前的姚不平大聲說道:“宰了韓棠!一定要宰了他!”


    來不及點頭,姚不平用刀杆狠狠砸了一下馬臀,在戰馬吃痛的慘唿聲中,速度進一步提升,很快就離身前的韓棠不過一馬之距。


    韓棠迴頭,見到如此少年人不顧生死,眼眉倒豎的向自己衝來,心中不由得一慌,隨後在百忙之中感到了一絲詫異。


    按說他這種老將麵對生生死死的時候多了,他韓棠自認為也是一條好漢,為何如今刀刃相加的時候反而畏懼了?


    難道自己已經老了?


    然而來不及多想了,姚不平此時已經揮舞長刀,砍翻了最後一名金軍親衛的戰馬,馬上的騎士喝罵聲剛剛被慘叫聲取代,姚不平的長刀就再次狠狠劈下。


    韓棠側身,手中長槍一抬,堪堪擋住這兜頭一刀。


    然而倉促之間,兩人的力氣都使岔了,姚不平手中的長刀劈歪,狠狠砍在韓棠戰馬揚起的後腿上;而韓棠的長槍也因為被砸落,槍尖向下一劃,刺瞎了姚不平戰馬的眼睛。


    唏律律兩聲悲鳴,韓棠的戰馬直接栽倒在地,韓棠則是依照慣性,摔落下馬後,在地上滾了幾圈方才狼狽止住。


    而姚不平的戰馬則是在原地發了瘋,又蹦又跳,將背上的主人掀了下來。


    姚不平被摔得七葷八素,扶著頭盔就地翻滾幾圈,既是為了躲避瘋掉的戰馬,又是為了躲避身後趕來的援軍與敵軍。


    “總管!”


    “賊廝鳥!”


    “莫管我!快去看少郎君!”


    “你們這些賊啊啊啊啊!!!”


    雙方親衛迅速趕來,卻又迅速廝殺在了一起。


    姚不平晃晃悠悠的站起,從腰間抽出手刀,貓腰躲過了麵前的小規模戰團,向著五六步之外,同樣踉蹌前行的金軍走去。


    韓棠摸到一匹戰馬前,剛要翻身上馬,就覺著腰帶一陣力量傳來,不由得向後踉蹌兩步,隨後反射性的低下頭來,隨即覺得頭頂一涼,頭盔竟然被砍飛了出去。


    眼見一刀沒有建功,姚不平踹了韓棠一腳,想要砍下第二刀。


    然而韓棠卻是虎吼一聲,直接轉身抱住了姚不平的腰腹,兩名被摔得渾身是傷的騎士,又像潑皮打架一般摔倒在地,廝打在一起。


    “賊人受死!”


    “你個奶娃娃,不喝奶在這裏送死!”


    “成全你!”


    兩人在地上翻滾著,很快就已經渾身是泥土,到處是髒汙了,姚不平的手刀也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


    片刻之後,終究還是姚不平占據了上風,將韓棠壓在地上後,他左右找不到合適的兵刃,索性摘下了頭盔,狠狠砸在了韓棠的臉上。


    “你!”


    “小……噗……賊……”


    “這!”


    “醃臢……”


    “賊!”


    “死!”


    如同將頭盔當作了石頭砸核桃一般,姚不平一下又一下的將頭盔砸到韓棠的頭上,直到韓棠的喝罵聲越來越小,痛唿聲也變成了呻吟,最後變成了一股有些類似唿氣的聲音,方才罷手。


    此時援軍也已經到來,將姚不平圍在了中間,讓他從容割取首級,並且插在了長矛矛頭。


    “賊將韓棠已授首!”


    姚不平高高舉起了長矛,滿臉都是血汙塵土,奮力嘶吼:“賊將韓棠授首!父親!祖父!你們看啊!孫兒殺了當日的韓棠了!”


    喊到最後,姚不平的聲音有些變調與顫抖,而出身自姚興麾下的甲騎也同樣落淚歡唿起來。


    而更大的歡唿聲從百餘步外傳來,並且響徹了甲騎相爭的戰場。


    彼處,飛虎大旗終於纏住了‘武銳’大旗,在一場短促而激烈的廝殺過後,飛虎大旗依舊佇立,而武銳大旗則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倒了下去。


    “殺韓棠!”


    “殺金賊!”


    歡唿聲越來越大,在金軍悚然目光中,宋軍開始了全線反擊,形勢逆轉。


    兩刻鍾之後,武銳軍潰散。


    劉淮當即與李顯忠並旗,草草收攏部隊後以大旗為指引,率領近三千宋軍甲騎,兜起潰軍向湯山殺去。


    湯山下的武銳軍甲士依舊與劉錡打得難分難舍,但他們早就發現事情不對頭了。


    然而劉錡也不是傻子,也知道此時就是拚一口氣的時候,直接下令全軍反攻。


    在魏友、王方、員琦等悍將的拚死進攻下,金軍想要脫離戰鬥簡直是在白日做夢。


    武銳軍步卒剛剛整飭出六個謀克在後方列陣迎擊,潰散的金國騎兵就湧了過來。


    不過金國正軍畢竟是老兵,即使潰散也還牢記著軍令,沒有衝擊本陣,而是從軍陣兩側繞過,其中的軍官還在試圖重新將馬軍組織起來。


    然而這無疑也告訴了所有步卒一個鐵一般的事實。


    武銳軍馬軍是徹徹底底的大敗而歸了。


    最讓那三個行軍猛安心驚肉跳的是,即找不到韓棠的大旗,也見不到韓棠本人。


    各種消息亂七八糟的,有的說與韓棠失散,有的說韓棠已經死了,還有的說韓棠跑到龜山大營去了。


    然而待到劉淮親自來到這片戰場後,這一切討論戛然而止。


    武銳軍目瞪口呆的看著劉大都統倒持著萬戶大旗,在陣前耀武揚威。


    劉淮隨即將韓棠的首級扔到金軍甲士的人堆裏,大喝道:“韓棠已伏誅!”


    “韓棠已伏誅!”


    “殺!”


    池州大軍甲騎在劉淮身後列陣,齊聲大喊,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


    金軍士氣當即就快崩了,陣型大亂。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會缺少勇者。


    還沒有等劉淮動手,劉錡所部的悍將員琦瞅準機會,趁著金軍騷動的機會,直接親率三百甲士殺到臨陣指揮的王難當身前,不止砍了大旗,並且摘了這名悍將的腦袋。


    至此,武銳軍算是徹底完了,最起碼有二十個謀克的甲士都沒有見血就潰成一團,軍官將領也喪失了繼續作戰的勇氣,率領十數心腹想要逃迴大營。


    哪有那麽容易,南邊是宋軍甲騎,北邊是甲士大軍,金軍夾在其中,南北不是人。


    兩方宋軍同時發力,一點也沒有招降納叛的打算。甲士橫戈,戰馬踐踏,不到兩刻就將金軍大部屠戮一空,隻有少部潰軍逃進了湯山。


    在一片忙亂中,劉淮終於再次見到了老將劉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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