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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策馬江東(上)


    墨魂榜名次一出,謝安在接受眾人鼓勵與誇讚後,正等著王熙之一同歸家,沒想剛下一層樓就迎麵撞到那隻眼熟的赤鴉,建康城獨一無二的赤色烏鴉,是南嶽夫人獻給司馬氏的。


    赤鴉尚有被謝安掐脖子的陰影,一時間竟飛得慌亂又被謝安給抓住了,正逗著赤鴉,就見一道人手持掃帚在掃塔,青雲塔一向少人登臨,今日來了這麽多客人,是該好好清掃一番了。


    謝安還在想著那位未卜先知的道人在哪兒,這會也找不到那日城外見到的小道士了,於是抓著這掃地道人問道:“煩問道長可曾知道……”


    他有些犯難,這小道士也不知姓名,竟不知該怎麽形容,隻得說是一名少年道人,眉目秀氣,之前見他捧著一盆橄欖炭下樓。


    掃地道人笑而不語,都說在圖書館掃地的都是大神,這青雲塔也算半個皇家藏書館和書畫存儲室,能在此地掃地的人來曆必不會一般。


    隻見掃地道人對他道:“貧道恭喜三郎和阿菟登上墨魂榜。”


    聽多了恭喜,謝安習慣性點頭迴禮,最初知道自己登榜時,心裏隻想著大概城裏不知有多少人賭輸要痛哭流涕了,因為他登臨墨魂榜才是真正的冷門。


    而且連他自己都沒料到,他在畫中大炫技法,卯足了勁要讓自己進墨魂榜,原本想著墨魂榜共九品,一品最高,最次得個九品也就滿足了,但王彪之直接將他抬到了五品,庾亮何充自然是被嚇到了,隻說要給他七品。


    去掉一個最高分和最低分,卞望之不偏不倚,讓謝安上六品,但王彪之跟何充辯上了,幾人都是沾親帶故的關係,又是斯文文人,倒是吵不起來,最後一直默不作聲的衛夫人淡淡道:“謝安所學過繁,勤勉有加,隻可惜墨心未成,再給他些時日罷?”


    這話也是讚同卞望之。


    所以謝安就上了墨魂榜六品,比起王熙之的三品,他的六品就跟堪堪擠過及格線似的。


    王彪之沒法,最後忿忿跟王熙之道:“墨心是什麽,墨心能吃嗎?”


    王熙之乖乖道:“老師一向很嚴格。”


    無論能入幾品,謝安並不關心,他並沒有想在書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想法,因為那是屬於王熙之的世界,他想要變得強大,並不是單單學好書法就夠了。


    麵對掃地道人的慶賀,謝安先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然後手上一緊,又一把抓住了赤鴉的脖子,問著道人:“先生認識阿菟?”


    不遠處,王熙之正看著兩人,並未上前打擾。


    掃地道人對王熙之道:“阿菟你先迴去,貧道跟三郎說說話。”


    王熙之聽著赤鴉可憐的慘叫,朝謝安揮了揮手,對他道:“阿狸,道長什麽都好,但是他若要你做他的徒弟,你可得多考慮。”


    說完,她就拽著王彪之的衣角蹦蹦跳跳地下塔了。


    這迴輪到謝安摸不著頭腦,阿菟什麽時候認識這位道人的?還這麽放心讓自己與道人單獨相處?


    謝安內心疑惑重重,但臉上表情堪稱完美地淡然,他謹慎地問道:“還不知道長名號……”


    “貧道姓郭,與三郎有十日之約。”


    ……


    謝安並不是神算,一時沒把這姓郭的道人和傳聞中被王敦賜死的方術士郭璞聯想在一塊,這郭道人住在青雲塔五層樓,路過隔壁房間時,見上麵用木牌隨意地刻了三個字,“太史令”。


    太史令掌管天文曆法,沒想辦公場所如此隨意,看來年初的熒惑守心以及先皇去世讓“太史令”三個字都似帶著整個東晉的晦氣。


    郭道人似乎一眼就看出他的疑慮,寬慰道:“靈台丞在紫金山上日月觀星。”


    靈台丞也是太史令的分支,不過這些都是七品官,因為科技與信仰所限,若能預測準確則無功無過,若是算不出天災,那就是過。


    人們畏天,探究天道,但真正能通曉自然天文的人少之又少。


    十日之約聽起來玄乎,但這幾乎就隻是謝安因墨魂榜之事來到青雲塔,順道跟郭道人見上一麵那麽自然而又順理成章。


    一進道長的屋,謝安就發覺這屋子亂得很,算籌八卦筆墨到處擺放,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的地動儀,張嘴蟾蜍倒是做得惟妙惟肖,而地板是用玄色石塊鋪就,上麵似乎有點點星辰閃爍。


    小道士在窗邊用橄欖炭燒著茶湯,笑眯眯的樣子似乎永遠都沒有憂愁。


    郭道人向謝安介紹,“無瑕是南嶽夫人的幼子。”


    聽說南嶽夫人魏華存二十四歲被父親強迫嫁給太保掾劉文,生下兩子,隻是魏華存一心向道,待兩個兒子長大她就徹底斷絕紅塵走上修道之路。


    能被南嶽夫人將幼子托付的道人必定來頭不小,謝安不確定地問道:“不知道長與郭璞先生可是相識?”


    無瑕笑道:“三郎聰慧過人,但為何不猜家師就是郭景純呢?”


    還握著掃帚的郭道人愈發在謝安眼中顯得仙風道骨起來。


    身份的問題暫且被郭道人淡淡的笑容給略過,謝安斷定他是傳聞中被王敦賜死的郭璞,還是沈勁的偶像。


    聽聞郭璞不僅文學出眾,還擅風水天文占卜,還有家傳的易學,後又學了道教的術數學,在未卜先知方麵有過許多傳聞,謝安總算以身驗證了一把。


    這長相普通的老頭確實不一般,平常人上了年歲雙目就會渾濁,但他雙眼仍黑白分明,淺淺流動著一層光。


    接下來就是飲茶閑聊,謝安心裏揣著警戒,卻不知不覺在與郭璞的對話中漸漸褪去,人也放鬆起來,不知是茶還是熏香的作用。


    郭璞忽然一歎,“三郎迴來十日,可曾真正有一日過得自在?”


    “世間沒有幾人能夠真正偷得浮生半日閑。”謝安老老實實答道。


    郭璞沉吟片刻,拾起幾案上竹片算籌把玩,問道:“三郎可曾在海上遇到過什麽人?”


    謝安自然不會忘了在海中石島上他遇到了來自漢朝的蓬萊閣紅衣男子,又間接殺死了一個人,還得了《本草綱目?金石部》以及中興劍的小篆銘文。


    可以說收獲頗豐,信息量過大。


    郭璞見他沒有說話,就當是默認了,繼續道:“那一日雪下得很大,阿菟來青雲塔向貧道問星,帶來一支三郎常用的筆,想知道你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貧道是看著她長大的,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她本是道心穩固純澈,但那時卻已有些許動搖……這些不說也罷,隻是貧道那日替你用龜甲和蓍草占筮,又登臨紫金山以‘天瞳’觀星,去發覺你在東海沾染了邪氣,迴到建康,邪氣未除,近日三郎必有血光之災,若你入我道門,必可化解。”


    起初謝安聽到他說起王熙之心裏還微微酸澀,又聽那一堆神神叨叨便開始犯暈,最後聽他說要入道門才能化解雲雲,簡直就有些荒謬。


    邪氣?哪來的邪氣?


    敢情南嶽夫人的兒子就是被你這般忽悠到手的吧?


    謝安問道:“先生博學,可知蓬萊閣在何處?”


    郭璞見他不信,又歎氣道:“書中自有蓬萊閣,而真正的蓬萊閣亦在書中,三郎不信貧道,大可去問阿菟,她若不信我,怎會來問星?”


    無神論者謝小安也歎道,不是我不信你,隻是這未免也太玄了。


    看在對方是郭璞的麵子上,他誠懇問道:“方才先生所言血光之災,除了入道門的方法,可還有別的方法可化解?”


    “三郎氣運頗高,說不準會有機緣。”郭璞讓無瑕取來筆墨,在一張皺巴巴的土黃色藤紙上寫下四個字,“策馬江東。”


    好比道家符篆,這郭璞的草書也寫得跟神秘符文符篆有得一拚。


    等到謝安離開時已近天黑,他心血來潮想去以往上課的屋子去看看,那裏平日並無多少人,除了打掃的,就剩下個杜花匠,以及滿院的蘭草。


    往年他和司馬衍在此地讀書時還有守衛,現在連守衛都撤了。


    蘭草從山間挖來種在此處,若非離青雲塔近,此地也跟幽穀沒啥區別,靜得似乎能聽到蚱蜢飛過草葉的聲音。


    一襲青衣的杜花匠在與人賞花,那人並非別人,而是支道林。


    “郗方迴明日要離建康,阿綽給他踐行去了。”支道林與杜花匠相談甚歡,謝安本想迴去,驀然想起郭璞的四字錦囊。


    馬。


    支道林是愛馬之人,字裏又有馬字,若是按照遊戲的線索來說,謝安覺得自己可能要獲得一匹坐騎。


    他於是坐下跟支道林聊了會馬,表現出極為想要得一匹的意願,期間杜花匠一直微笑看著兩人,邊給蘭草整土,邊插上一句話,三人相談氣氛很是融洽。


    支道林說,“我可以帶三郎去看馬,這幾日都在建康周邊的山間遊曆,遇到個養馬人,很是奇特。”


    “杜兄亦可去啊,因為山間有蘭花。”


    杜花匠搖頭,說自己腿腳有疾,不得長途遠行,到了山間不能坐車,反而是他們的負累。


    謝安與支道林約定好明日一早送了郗方迴後,就騎馬往山間去,那養馬人住的地方隻需快馬往返數個時辰,建康城門關閉前一定能趕迴來,若迴不來,還可在綠水青山間小住幾日。


    謝安臨走前不經意的問了一句,“相識數年,竟不知花匠之名,以後大概是無多見麵之日了。”


    “太學依舊還是荒苑,少了小主公和三郎,以後也不會有旁人到來。”杜花匠在燭光下那看不出年齡的臉上始終浮著淡淡的笑容,“我本孤兒,望帝春心托杜鵑,當年師父撿到我那日,聽到杜鵑的鳴叫,替我取杜姓,賜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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