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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真明白了。


    裴元的做法,就是利用張雄想幫張銳上位的心理,誘騙生怕會拖張銳後腿的張雄犯下一個錯誤,然後將張永案的疑點綁定在張雄身上。


    辦案的官員想要厘清張雄的嫌疑,就必須要證明張雄沒有作案的能力。


    而要證明張雄沒有作案的能力,就必須得證明張雄實際損傷慘重,他是為了欺騙朱厚照而故意隱瞞,偷偷補充了人手。


    如此一來,就會催生出第二個要命的案子。


    於是,東廠提督張銳為了保住張雄、進而自保,將隻能被迫下場,斬斷因果。


    甚至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張銳說不定還會無差別的打擊繼續深入查案的三司官員。


    這特麽誰頂得住啊!


    那可是東廠提督啊!


    以現在的工資構成,就算是正五品的刑部主事一個月也拿不到幾兩銀子。


    幾兩銀子一個月,這還玩兒什麽命啊?


    不管朱厚照如何的狂怒,除非他親自擼起袖子來查案,不然在東廠提督斬斷因果的威脅下,這件事終究會拖成一筆糊塗賬,最終毫無結果。


    那麽朱厚照是靠什麽掌握外麵的情況呢?


    隻有西廠、東廠、錦衣衛。


    錦衣衛監督外朝,東廠監督錦衣衛和外朝。


    西廠設立的原本用意,是監督皇宮內外有無邪教妖人。後來汪直憑借著屢屢破獲大案,讓西廠的地位淩駕在了東廠之上。


    現在西廠提督在山東剿滅羅教,朱厚照監督外朝的首領就是張銳。


    搞定了張銳,就搞定了這樁案件後續的一切!


    畢真不由讚歎道,“千戶此計,甚是周全啊。”


    若能幹掉張永,還能保住有用之身,自然是最好的。


    裴元也不和畢真多客套,“讓你的人立刻去遊說張雄,等到張雄湊夠了人馬,我這邊就會動手。”


    “除此之外,還要設法拖延張永的行程。這次要動用的人數不少,這件事必須得在山東境內解決,如果出了山東界,就很容易暴露行跡。”


    畢真想了下,不假思索道,“好辦,我可以讓人給他找點麻煩。”


    裴元覺得這個法子欠妥,“張永剛剛狼狽離京,恰如驚弓之鳥。見你氣勢洶洶的要找麻煩,恐怕會選擇避讓,說不定就從德州直接坐船沿運河南下了。”


    畢真聞言,有些為難,“那該怎麽辦?我和他關係一向不怎麽好,若是殷勤相留,恐怕他更要多疑。”


    裴元笑道,“好辦,我有個法子。”


    “張永以前畢竟是內相,這次南下,天子還特意給了犯有大錯的張容南京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身份,讓他領兵隨護。這說明,天子隻是暫時需要‘弘治舊人’一係賣命,他心中真正在意的,還是那些東宮出身的。”


    “而且這次張永出京的時候,吏部尚書楊一清親自把他送到了盧溝橋,又當著送行的官員與張永談笑風生,向眾人展示了他力挺張永的堅定立場。”


    “你不妨找個機會把這裏麵的曲直,告訴山東各司衙門的官員,讓他們明白張永早晚有重新啟用的那一天。”


    畢真聽了難以置信的看著裴元,“我這是吃飽了撐得啊?看著張永做喪家之犬不好嗎?”


    裴元卻神色不動繼續說道,“你不妨明白的點撥一下那些官員,張永是因為貪墨了禦用監的庫銀才被天子責罰的。”


    “這次張永南下前,被東廠提督張銳帶人查抄過,現在正是手緊的時候。”


    “若是此刻能雪中送炭,接濟他一些銀子。不說將來張永重做內相後會如何迴報,單就是讓張永在楊一清麵前提一句,就受用無窮了。”


    “何況現在楊一清正和左都禦史李士實一起主持京察,京察完畢後,說不定很快就會對地方官員展開考核。與其那時候臨時抱佛腳,不如現在提前做好人情。”


    畢真懵逼的看著裴元,“我說,你這圖什麽啊?”


    裴元奇怪的看著畢真,“張永這麽有前途,現在正是趁著他落魄燒冷灶的好時候,那些官員豈敢不去表示表示。”


    “如此一來,張公公收禮收的手軟,自然樂不思蜀,要慢慢而行了。”


    畢真這才明白裴元的意圖,敢情丟甜頭慢慢喂呢。


    雖是知道了裴元的用意,畢真仍舊有些不太情願,“就算如此,也不用這麽捧他吧。”


    “不能好好羞辱他一番,咱家就很不甘心了,何況是這。”


    裴元看著畢真平淡道,“不去力捧,別人怎麽心甘情願的大筆掏銀子?我湊了那麽多人,辛辛苦苦跑來殺他,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畢真這才聽明白,原來這筆錢是裴元想要啊。


    也對啊!


    張永人都被砍了,錢難道還能留下?


    先利用張永的身份大肆的收受賄賂,狠狠敲上一筆,然後等到殺掉張永之後,直接拿現成的銀子犒賞眾人。


    想到這裏,畢真都要窒息了。


    不是,這特麽殺張永的犒賞,還是張永自己掏的?


    這裴元,簡直是魔鬼啊!


    以畢真對張永的仇恨,這會兒竟然也有了於心不忍的感覺。


    接著,就聽裴元以冷冰冰的詞語,組合出了有溫度的話,“到時候有你的一成。”


    畢真瞬間通達,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道,“交給我了。”


    裴元又和畢真商量了一些細節,隨後才道,“事不宜遲,畢公公還是早些行事吧。”


    畢真聞言,很是感慨的說了句,“此事若成,咱家這條命就交給裴千戶了。”


    裴元辭別了畢真,隨後馬不停蹄的轉往西廠設在曆城的行轅而去。


    這次裴元就不再遮掩行蹤了,大張旗鼓的讓人報門而入。


    穀大用聽說裴元到來,連忙放下手中的茶,就要整理衣服出門迎接。


    一旁的副手丘聚實在沒眼看,頗有微詞道,“穀公公好歹現在也是禦馬監掌印,西廠提督,何必這麽自降身份,去迎接一個錦衣衛千戶。若讓人知道了,難免為人所笑。”


    穀大用嗬嗬一笑,神色間皆是人間清醒的優越感。


    他也不勸丘聚,自顧自道,“那你先歇著,我去門前瞧瞧。”


    原本丘聚還沒感覺什麽,但是等到穀大用腳步匆忙的往外去了,丘聚遲疑了半晌,忽然覺得有些坐不住了。


    空蕩蕩的大堂中感覺少點什麽,屁股下的座椅也感覺擺的不太正。


    丘聚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那點不踏實,也趕緊向穀大用追了過去。


    等到了西廠行轅門前,卻見裴元正高興的和穀大用寒暄著。


    看見丘聚出來,也滿意的衝他點點頭,“丘公公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丘聚尷尬的咳了一聲。


    他不好去看穀大用,隻是對裴元寒暄道,“咱家也有些日子沒見裴千戶了,什麽時候迴山東的?”


    裴元歎道,“卑職也是風雨兼程的剛剛趕迴來。天子聽說羅教的形式不太樂觀,於是下旨讓除濟南府之外,再建立五個行百戶所。卑職這次來山東,就是為了部署這件事的。”


    丘聚聽了此言,有些無語。


    他看著裴元,很想說,都是自己人。


    好在說完場麵話,裴元也多少給了個交代,“京中不太平啊。現在天子喜愛武人,寵信邊將,就連朝廷都有些奈何不得了。”


    “自從上次宣府兵入京之後,天子又從遼東、大同、延綏三鎮調兵入了京師。這三鎮兵馬和宣府兵馬合稱‘外四家’,又叫做外四家軍,由陛下的四個義子,江彬、許泰、張洪、神周統率。”


    “陛下每日在大內團練,間或與兵士角抵為戲。與士兵縱橫街市時,也並騎而出,鎧甲相錯,幾乎分辨不出尊卑。現在北京城中訓練的鼓炮之聲,震駭城市,宛如戰場。”


    “與其在京中每日擔心出亂子,還不如出來山東舒坦。”


    穀大用和丘聚都是懂點當前形勢的,不由驚訝的問道,“當初調撥宣府軍入京,還是趁著何鑒離職,眾多大臣在城外相送的時候,才由蕭敬和李浩突入兵部,拿到的調兵文書。”


    “如今李浩都致仕了,兵部也已經有尚書了,怎麽還讓天子把邊軍調進京了?而且這次還不是一鎮兵馬,而是三鎮兵馬!”


    裴元言簡意賅的給兩人說明了下情況,“有人要搞陸完。”


    “陸完本就不是強硬的性格,自然不敢獨自頂住天子的命令。”


    “偏偏這時候本該對他聲援,一起分擔壓力的文官勢力們都沒吭聲。別說內閣無人說話,就連六科都沒個鬧動靜的。結果陸完沒頂住,就放了三鎮兵馬入京。”


    “現在內閣首輔楊廷和與楊一清等重臣,都把三鎮兵馬入京的事情,歸罪於新任的兵部尚書陸完。偏偏這確實就是陸完的責任。”


    “陸完百口莫辯,如今每日遭受彈劾。”


    “在朝野口中,這家夥也一下子從一個力挽狂瀾的功臣,灰頭土臉的變成了諂媚君王,無大局意識的佞臣。”


    穀大用和丘聚互視一眼,都有些嗟歎。


    特別是穀大用,他在提督軍務的時候還和陸完共事過一段時間。


    陸完性格軟的事情,穀大用知道的一清二楚。


    按道理來說,那些和陸完接觸更久,也更熟悉的文官群體,應該對陸完更清楚才對。


    放陸完和天子單獨對線,這和直接將陸完賣掉有什麽區別?


    可是這件事誰又說不出什麽來。


    畢竟天子的命令是下給兵部的,把這個亂命頂迴去也是兵部的主要責任,你陸完身為堂堂正二品的大七卿,自己做不到難道就開始罵隊友?


    你再看看麵對亂命的時候,別人是怎麽做的?


    就連最斯文的禮部尚書傅珪都能把朱厚照陰陽迴去,你怎麽就不行呢?


    結果,三鎮兵馬一入京,不管是內閣還是六科,都來了精神了,開始以這為由頭,死命的彈劾陸完。


    裴元又對穀大用道,“還好你們聽了我的話,選擇來了山東。張永的事情,你們知道了嗎?”


    穀大用和丘聚聽了,都心有戚戚,“已經聽說了。”


    這兩人也是東宮出身,和張永同為正德七虎。


    朱厚照為了騰籠換鳥,就連張永都落了個貪汙革職的下場。


    丘聚的感受更是複雜,他還在東廠做提督的時候,張銳和張雄就在等著接班了。


    那種如芒在背,患得患失的不踏實感,丘聚如今都不願意多迴憶。


    也就是他見機的早,從穀大用那裏討來了裴元給他出的法子。


    這才果斷的把東廠提督的官位讓了出去,然後憑借著這悲情謝幕,跑來給穀大用當了二把手。


    如今兩人看著京中的風雲變幻,在山東的西廠行轅瑟瑟發抖,但終究是保住了手中的權位。


    隻要有機會,他們還是有再殺迴去的希望。


    裴元見氣氛醞釀的差不多了,主動對兩人說道,“我聽說張永張公公這些日子就要路過山東,前往南京去了。兩位與張公公是舊識,如今張公公正是失意的時候,兩位不如前去送送。”


    兩人聽了都麵露猶豫之色,好一會兒才對裴元說道,“我們和張永有些情分在,按理說,去送送也是人之常情。隻是張永是被貶去南邊的,若是我們不知好歹的湊過去,隻怕會礙了人的眼。”


    裴元為二人寬解道,“兩位公公不必多心。這次張永去南京,天子還特意讓張容做了南京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又讓張容帶兵沿途護送,這裏麵的關愛之意,想必並不難猜吧。”


    “何況這次張永離京,隻是因為貪財這等小錯,無關大節。不但吏部天官楊一清主動出城相送,就連很多感念張永誅殺劉瑾的大臣,也都出城相送了。”


    “是以天子不會在意,兩位公公在相送的人中也並不特殊。若是兩位置之不理,反倒讓世人覺得薄情了。”


    兩人聽裴元說的在理,都點頭稱是,“好,我等必去好好送送張永。”


    裴元趁機說道,“張永現在正是落魄的時候,既然已經打算要做人情,就該做足。兩位何不大張旗鼓的就近趕往德州迎接,也好留下患難不負的好名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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